离开庐州时,林婉儿将金老头留下的半支断簪仔细收好。
那暖玉质地温润,断口处还留着淡淡的血迹,像是在无声诉说着五十年的执念。
苏然策马走在前面,回头看了一眼渐远的城门,晨光里,隐约能看到家家户户的孩子摘下了银锁,举着风车在巷口奔跑——金魂已破,那些被借走的精魂总算归位,可金老头的牺牲,却像根刺扎在两人心头。
“碑林在长安城南,据说那里藏着七十二通古碑,最老的能追溯到隋代。”林婉儿展开新绘的地图,指尖点在长安城的西南角,“守魂人是戏子……会不会是碑林附近的戏班?”
苏然勒住马缰,远处的长安城轮廓已在烟尘中浮现,朱雀大街的牌坊隐约可见。
“长安城里戏班不少,但敢藏‘木魂’的,定然不一般。”他想起金老头临终的话,“影主既然按五行布局,木魂多半与‘生机’有关,碑林里的古柏、老槐,说不定都是线索。”
两人进城时正值午后,碑林博物馆外的青石板路上落满了柏叶,几个戴方巾的书生正围着一通石碑争论。
林婉儿拉着苏然躲在树后,指着不远处的戏楼——那戏楼叫“凤仪班”,门楣上挂着褪色的红绸,后台飘出几句唱腔,咿咿呀呀的,是出《牡丹亭》。
“刚才听茶摊老板说,凤仪班的班主是个女戏子,叫柳玉娘,专演杜丽娘,据说能把假戏唱活,台下的花都会跟着开。”
林婉儿压低声音,“更奇的是,她总在午夜时分去碑林扫碑,说是替故人守着什么。”
正说着,戏楼的侧门开了,一个穿水红戏服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身段极软,水袖一摆就像朵沾了露的芍药,眉眼间带着股说不出的幽怨。
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软布和清水,显然是要去碑林。
“跟上她。”苏然拉着林婉儿,借着树荫的掩护跟了上去。
碑林里静得很,只有风吹过柏树叶的“沙沙”声。
柳玉娘走到一通最古老的石碑前——那碑上刻着《仓颉篇》,字迹早已模糊。
她放下竹篮,拿出软布蘸了水,细细擦拭着碑上的裂痕,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爱人的脸颊。
“又是你俩。”她突然开口,声音清润,带着戏腔的婉转,却没回头,“从庐州跟着到长安,不累吗?”
苏然上前一步:“前辈知道我们要来?”
柳玉娘转过身,水袖垂在地上,沾了些尘土。
“金老头托梦给我了,说他没护住金魂,让我当心。”
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沧桑,“你们要找木魂,对吧?就在这碑底下。”
她用脚尖点了点碑基:“五十年前,影主抢了我师父的《牡丹亭》古本,那本子里夹着木魂的秘咒。他逼师父交出,师父不从,就被他封在了这碑里,说要让她永远陪着石碑,看遍人间生离死别。”
林婉儿突然注意到柳玉娘的戏服下摆绣着缠枝莲,花纹与金老头画中女子嫁衣上的一模一样。
“前辈的师父……是不是戴着凤凰发簪?”
柳玉娘的动作顿了顿,抬手摸了摸鬓角,那里空空的。
“是。那发簪是师娘给她的嫁妆,说能护着她。可那天影主来抢本子,发簪断了,师父也……”她声音哽咽,软布掉进竹篮里,“木魂是师父的精魂化成的,影主想炼化它,用来催活幽冥狱里的‘不死树’——那树一旦活了,就能吸尽天下生机,到时候……”
话没说完,碑林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火把的光映红了半边天。
柳玉娘脸色一变:“影主的人来了!他们要毁了石碑,逼木魂出来!”
苏然立刻拔剑:“前辈带我们去碑下的密室,我来挡住他们!”
柳玉娘咬了咬唇,从发髻里抽出根银簪,插入碑上的裂痕。
只听“咔哒”一声,石碑缓缓移开,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
“下去后往左拐,有面石壁,刻着《牡丹亭》的唱词,按‘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的顺序按那些字,就能见到木魂。”她将竹篮塞给林婉儿,“这是师父的擦碑布,能挡住阴邪。”
刚推林婉儿进洞口,十几个黑衣人就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在鄱阳湖见过的刀疤脸。
“柳玉娘,交出木魂饶你不死!”
柳玉娘水袖一扬,戏服突然鼓起,化作无数花瓣朝着黑衣人飞去——那些花瓣竟是淬了毒的,沾到皮肤就起红疹。
“我师父说了,戏假情真,只要情够深,假花也能变成真刀真枪!”她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唱腔陡然拔高,碑林里的古柏突然剧烈摇晃,落下的柏叶像刀子一样割向黑衣人。
苏然趁机挥剑砍倒两人,却见刀疤脸从怀里掏出个黑瓶子,往地上一摔,冒出的黑烟瞬间缠住了古柏的枝干,树叶立刻蔫了下去。
“破了你的‘花魂术’,我看你还怎么挡!”刀疤脸狞笑着扑上来。
柳玉娘却突然笑了,笑得比戏里的杜丽娘还娇媚:“你以为我守的是木魂?错了,我守的是师父的戏文。”
她猛地撕开戏服内衬,里面露出件白绫,上面用鲜血写着《牡丹亭》的全文,“当年师父把木魂封在了戏词里,只要这戏文在,木魂就永远活着!”
说着,她将白绫往火折子上一凑,火苗“腾”地窜了起来。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她边唱边往石碑的方向退,“苏公子,替我告诉影主,五十年了,他赢不了的!”
火舌舔舐着白绫,碑林里突然长出无数青藤,缠绕住黑衣人。
刀疤脸惊呼着被青藤勒住,眼睁睁看着柳玉娘抱着燃烧的白绫跳进石碑下的密室,石碑“轰隆”一声合了回去。
苏然砍断最后一根袭来的黑鞭,转身钻进洞口时,只听到林婉儿的惊呼——密室里,柳玉娘的身影正随着白绫的燃烧渐渐透明,她手里捧着半片凤凰发簪,笑着对林婉儿说:“把这个……交给金老头的女儿,就说……戏唱完了,该谢幕了……”
话音落,她化作点点绿光,融入密室的石壁中。
那些刻着《牡丹亭》的石壁突然绽放出嫩绿的新芽,顺着石壁往上爬,很快就开出了一朵朵淡紫色的花。
林婉儿捡起那半片发簪,与金老头留下的拼在一起,正好是一支完整的凤凰簪。
簪头的凤凰眼突然亮起,投射出一行字:“北地水魂,藏于雁门关。”
苏然看着那些盛开的花,突然明白柳玉娘的话——戏假情真,只要有人记得,魂就不会散。他拉起林婉儿的手,往洞口走去:“下一站,雁门关。”
洞外的晨光正透过碑石的缝隙照进来,落在那些新生的绿叶上,亮得像撒了把碎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