妱澕见此，眸色微凝，心中暗忖：大意失荆州，轻忽懈怠，纵是掌中之物亦会脱逃。
明畔楼前，卖糖画的老翁正用铜勺勾勒类似凤凰的鸟儿形状。妱玥踮脚去够，发间金凤钗与糖画凤凰交相辉映，引得几个孩童拍手欢笑。
妱澕望着妹妹天真笑靥，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澕儿，慕容家的女儿，既护得住天真，也担得起风雨。"
此时，跑堂的殷勤上前："两位女娘可要雅间？"
妱澕的绣鞋还未踏上雕花木阶，掌柜的已小跑着迎上来："给郡主请安！雅厢已备好冰镇葡萄酿。"
明畔楼依湖而建，乃是一座临水的二层轩敞木构建筑，飞檐斗拱，半悬于湖面之上，底层九间门面全用榫卯结构的格子木门，此刻半数卸下，露出里面胡汉混搭的陈设：波斯地毯上摆着唐三彩马，昆仑奴捧着越窑青瓷茶盏穿梭。
楼下敞厅三面开窗，或设卷帘，正对一方伸出水面的戏台，客座散置其间，既可品茗听曲，又可赏玩湖光鱼影。楼上则是一间间隔绝精雅的包厢，亦有水阁，以雕花槅扇与珠帘掩映，专供贵客预订，既保清净，视野甚佳。
在京都，能在这等雅厢落座的，非富即贵。
妱澕订的自然是楼上临湖的雅厢，她们此行只为捧耿娘子的场，听罢便走，自是不愿在楼中久留，徒惹注目。
由殷勤的知客引着，妱澕姐妹穿过人声微闻的楼下，径直登上铺设茵毯的木梯，步入预定的雅厢。
雅厢名"云水间"，推开格子木门便是整面湘妃竹编的屏风，转过屏风才是临湖的敞厅。厢内陈设清雅，凭栏处视野开阔，湖景戏台尽收眼底。熏炉中逸出淡淡苏合香。
四名侍女正在调试悬在梁上的鎏金鹦鹉灯，见妱澕进来，齐齐屈膝行礼时裙裾绽开层层飘漪。"退下吧。"妱澕轻挥广袖，待侍女们鱼贯而出，才在临湖的胡床上坐下。
透过竹帘缝隙，可见楼下大厅里已有半数席位坐了人，几个戴幞头的官员正对着湖面指指点点，那里正有画舫载着舞姬往水榭去。
须臾，青衣小厮躬身入内，奉上时令鲜果、四色蜜饯并一壶上好的顾渚紫笋，动作麻利，进退有度。
妱澕示意贴身侍女去探问耿娘子登台的准信。
"郡主，耿娘子还要两刻钟才......"侍女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争执声。
雅厢门扉未闭严实，忽听外间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身影已至门前，伸手欲推，伴着女子的娇嗔：“妱玥妹妹可在里头？妱玥！我新得的西域......”
妱澕眉尖微蹙，就见门扉比刚才还不严实，粉橘色裙裾卷着香风扑进来。
守在门外由慕容府部曲乔装的健仆反应极快，魁梧身躯一侧，不卑不亢地挡在门前。
女子被阻，面露不豫，但仍抬高声音：“哎呀，是我呀！妱玥！”
厢内，妱澕端坐未动，只微微抬了下眼帘，目光沉静如水地投向门口。
妱玥有些无措地看向姐姐。
妱澕这才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门外何人喧哗？既知本郡主在此，何不依礼求见？”
门外的健仆闻声，侧身让开路径，但仍警惕地注视着来人，沉声道：“郡主在内，请贵人稍候通传。”
话音戛然而止，闯者透过门缝望着端坐主位的妱澕，脸上的笑意瞬间凝成冰："给...给...郡主请安。"
健仆见她慌忙后退两步，整了整裙裾，只草草福了福身，这礼数，连七品官家的娘子都不如，健仆却不得不在她简单问询后，敲门三声告知妱澕。
妱澕身边的侍女此时打开了门，粉衣女子这才略显局促地走进来，面对端坐的妱澕，不敢再放肆，再次规规矩矩地敛衽行礼：“问安宁郡主安。”礼数虽做了，眼神却有些飘忽，带着几分刻意。
妱澕并未立刻叫女子起身，端起越窑青瓷茶盏，慢条斯理吹散浮沫。透过茶汤氤氲的热气，目光女子那张精心描画的芙蓉面上掠过，看清来人耳垂上缀着的东珠，足有龙眼大，这般品相，宫里也就皇后娘娘才得有。
她目光在女子身上停留了不过一瞬，却在心中仿佛审视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才缓缓道：“免礼。”
妱澕只微微颔首受了礼，目光沉静地看着女子，并未多言，周身自有一股疏离的贵气。女子在她目光下，不自觉地收敛了几分随意。
国丈大人家的嫡出小姐与妱玥交好是真，但此刻贸然前来，恐怕也未必是巧合。
妱澕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坐吧。”她执起茶盏，视线却似不经意地投向楼下渐次入座的宾客。
女子待礼毕，才转向妱玥，带着几分熟稔的娇嗔：“好你个妱玥，说好一同来的，怎地先到了也不使人知会我一声？”
放下茶盏妱澕心道："本郡主的雅厢，何时成了菜市口？"
妱玥提着裙裾小步上前："楚娘子安好。"
楚楚在秋风季节，执起皇后赠与的团扇掩唇，金丝雀羽在颊边轻颤："正巧路过，瞧见府上车驾，想着妱玥妹妹兴许在，便上来问个安。"
妱玥余光瞥见楚楚身后仅跟了两个侍婢，不禁抿唇轻笑："唐家姐姐今日是自己出门？真真是好自在！"
“是呀，去翠玉坊瞧瞧他家新到的花样，他家掌事知我要来，特意把新样子都留着了，还未摆上柜台呢：”楚楚忽地凑近妱玥耳畔，"翠玉坊新得了龟兹进贡的珐琅头面，正缺个懂行的参谋......"
"阿姊......"妱玥便拽着妱澕的广袖晃了晃，发间银步摇叮咚作响。
妱澕又执起青瓷茶盏轻吹浮沫，目光扫过楚楚腰间也挂着颗拇指大的南珠，心中了然，只因这般品相，便是宫中淑妃也难得。她心念微转：妱玥性喜热闹，拘在此处听曲怕也难安。有唐家人同行，又是在邻街熟铺，多遣些得力仆妇跟着，料也无大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