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的话音未落,晨雾中便响起了一声细微的碎裂声。
那声音来自高二(3)班的教室,来自那面被陆千山亲手写满《将进酒》的黑板。
黑板上的粉笔字迹,那些原本龙飞凤舞、力透“板”背的诗句,竟如同被风化的壁画,一寸寸地褪色、剥落,化作无声的粉尘,簌簌落下。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冷酷而决绝地抹去它们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怎么回事?”苏绾第一个察觉到异样,她猛地站起,快步冲向讲台,抓起一支粉笔就想补上那句剥落的“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然而,笔尖触及黑板的瞬间,一股无形的阻力弹开了她的手。
她不信邪,再次用力划下,粉笔却只留下一道苍白而黯淡的划痕,毫无诗意可言,仿佛只是在冰冷的石头上刮擦。
她又迅速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想将诗句誊抄下来,可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墨水刚一触及纸面,便迅速晕开,化作一团团死气沉沉的灰色斑点,再无半分灵动。
苏绾的指尖微微颤抖,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失声喃喃:“诗气……诗气被锁住了!”
与此同时,教室的角落里,小满瘦弱的身躯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小脸煞白,嘴唇哆嗦着,不断发出含混不清的低语:“他们在喊……好多人,在墙里哭……墙里有字要出来……好痛……”
李砚猛然抬头,目光如电,穿透玻璃窗。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已阴沉如铁,浓云翻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手腕上那枚“星落砚心”所化的印记,此刻也光芒黯淡,原本流转的星辉只剩下微弱的涟漪,像一潭即将干涸的死水。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禁制‘墨锁终阵’已启动。】
【文化根基封锁中……诗意源流切断中……】
【破解倒计时:71小时58分23秒。】
【唯一解法:寻回‘诗灯’,重燃薪火。】
冰冷的系统提示在李砚眼前浮现,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同一时刻,市立图书馆三楼,古籍封存区。
一股陈腐的霉味与尘埃混合着,缭绕在昏暗的空间里。
老周独自一人,静静地立在一个尘封多年的紫檀木匣前。
匣子上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诗心”。
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支毛笔,笔杆温润,但笔锋却已烧焦了半截,碳化的狼毫凝聚着一股死寂的悲哀。
那是三十年前,他亲手焚毁第一本禁书时,从火堆里抢出来的笔。
他缓缓打开木匣,将这支烧焦的笔,轻轻地、郑重地放了进去,仿佛在安放一位故友的遗骸。
“哥哥,”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三十年了,他们还是来了。这一次,我走你没走完的路。”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脚下的地面,乃至整栋教学楼,都开始微微震颤。
三楼古籍区那坚实的墙面上,竟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无数扭曲蠕动的墨痕。
那些墨痕仿佛是活的,它们挣扎、冲撞,化作一个个残缺的字形,似有千万首诗词歌句想要破壁而出,却被一道道更深、更黑的锁链状墨迹死死缠绕、绞杀。
悲鸣与怒吼仿佛从另一个时空传来,无声地撼动着现实。
远在实验楼,正调试着精密仪器的老秦猛地扶住墙壁,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律动和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他脸色剧变,喃喃自语:“封印……开始了。”
李砚没有半分迟疑,他已冲出教室,直奔天台。
那里有一个被伪装成杂物间的密室,是陆千山留给他的最后底牌。
他一脚踹开门,在满是灰尘的箱柜中翻找,最终,在一本地理图册的夹层里,抽出了一张泛黄的残图。
那是从地宫中带出的遗物,图上用朱砂标记着一个隐秘的地点——深山古庵。
百年前,慧真师太带着那盏传世的琉璃灯远遁世外,世人都以为她将灯供奉于佛前,但残图背面的小字却揭示了真相。
那盏灯,不在佛前,而在“诗狱”之心。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倾盆而下,将天地都连成一片灰蒙蒙的水幕。
山路泥泞湿滑,每一步都深陷其中。
李砚、苏绾与大壮三人背着简单的干粮和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林中徒步前行。
小满执意要跟来,她小小的身子裹在雨衣里,只说了一句:“我听见了,灯在哭。”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雨势太大,山中起了浓雾,能见度极低。
就在他们快要迷失方向时,前方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樵夫,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正靠在一棵老树下避雨,浑浊的双眼冷冷地打量着他们。
“老乡,”大壮憨厚地走上前,正准备开口问路。
老人却忽然抢先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你们,是不是在找那盏从不点油,却自己总亮着的灯?”
众人心中一惊,脚步齐齐顿住。
老樵夫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二十年前,也有个疯老头来过这里,整天醉醺醺的,说自己是李白转世。他在那边的崖壁上,用手指头蘸着酒水写了首诗,一个字我都不认得。可第二天,你们猜怎么着?整片山岩都在发光,亮了一天一夜。”
说着,他用拐杖指向云雾缭绕的深处,那里隐约能看到一处险峻的断崖。
“顺着那些会飞的萤火走,别怕天黑。”老人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飘忽,“记住,这山里,真正瞎了眼的人,反而看得最清楚。”
夜半时分,风雨依旧。
四人终于在一片荒芜的山坳里,找到了那座被世人遗忘的古庵。
荒草几乎淹没了庵门,房梁上挂满了蛛网,处处透着破败与死寂。
推开吱呀作响的殿门,一股混杂着檀香与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正殿的供桌之上,没有佛像,只有一盏造型古朴的青绿琉璃灯,静静地伫立着。
灯芯无火,灯罩未燃,却通体散发着一层如水般清幽的光芒,将这方寸之地照得宛如梦境。
一个身影端坐在灯后,他身穿粗布僧衣,双眼紧闭,眼皮上是两道狰狞的旧疤,显然是个盲人。
他十指交叠,置于膝上,仿佛已在此枯坐了百年。
“我知道你们会来。”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早已注定的事实。
他就是阿灯。
“但诗灯,不会随随便便交给活人。它不认权势,不认才华,它只认一种东西——心跳里的诗。”
阿灯缓缓抬起手,摊开掌心。
一只萤火虫从他袖中飞出,停在他的指尖。
那微弱的光芒中,竟隐隐传出一句极轻、却无比清晰的吟诵:“床前明月光……”
“这里的每一只萤火,都藏着一句唐诗。它们是诗句的精魂,只肯为真正的真心者而发光。”阿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神秘的微笑,“若你心中无诗,只是空有记忆,哪怕你能背下三千首,也点不亮这盏灯。”
李砚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那怎么才算‘真心’?”
“诵尽李白三十首,且字字带光,方可取灯。”
风雨拍打着破旧的窗棂,古庵之内,却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李砚盘膝于灯前,将那枚“星落砚心”的印记显化于膝上,如同一方真正的砚台。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吟诵。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第一句出口,他膝上的“星落砚心”笔尖微颤,仅仅泛起一丝比萤火虫明亮不了多少的银芒。
他继续,一首接一首。
《静夜思》、《赠汪伦》、《早发白帝城》……诗句从他口中流出,笔尖的光芒也随之愈发明亮。
当他诵至第五首《望庐山瀑布》时,体内的功德值悄然突破了700大关。
【检测到宿主功德值达标,‘诗骨淬炼·共鸣升华’激活!】
【当前境界:渐入·大成!】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炸响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支由“星落砚心”所化的遗墨笔,竟毫无征兆地悬空而起,笔锋之上星芒流转,自动在虚空中书写起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字迹离笔三寸,未落于纸,却化作一道道璀璨的光瀑,倾泻而下,瞬间照亮了整间殿宇!
始终面无表情的阿灯,神色第一次微微动容。
李砚没有停下,他的声音愈发高亢,穿透雨幕,贯穿山林。
一首,又一首。
当诵至第二十八首《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时,他的嗓音已然沙哑,额角甚至因为精神力过度消耗而渗出了细密的血珠,但他口中的诗句,却依旧一字不差,掷地有声。
终于,第三十首——《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当最后一个音节“愁”字从他干裂的嘴唇中吐出,轰然落地。
他全身的皮肤之下,骤然泛起无数淡金色的诗词纹路,如同活了过来一般,在他体内游走奔腾!
膝上的遗墨笔更是光芒大作,迸发出万丈星光,笔尖喷薄而出的字句不再是虚影,而是化作一颗颗燃烧的星辰,重重砸在地面上,刻出一条蜿蜒璀璨的光路,直指那盏青绿琉璃诗灯!
诗灯轰然一震,灯芯之上,猛地腾起一道虚影——那人白衣飘然,剑眉星目,腰悬长剑,气度超凡,正是诗仙李白!
他深深地凝视着几乎力竭的李砚,良久,发出一声悠长的轻叹:“小子,你比我当年,更懂一个‘传’字。”
话音未落,灯焰暴涨,化作一道粗壮的光柱,穿透古庵的屋顶,撕裂雨夜的黑幕,直射苍穹!
千里之外。
正在公园里打着太极拳的吴老先生,忽然停下动作,惊愕地抬头望天;某个老旧社区里,晾衣绳上阿婆刚挂上去的床单,在无风的雨天里猎猎作响;某个孩子的书房里,小杰手中的课本哗啦啦自动翻页,最终停在了一行墨色淋漓的大字上——《将进酒》。
那一刻,无数人的耳边,仿佛都响起了一声来自盛唐的、遥远而清晰的钟鸣。
【检测到跨区域文化共振现象,解锁隐藏成就——‘盛唐归来’!】
系统最后一次提示弹出。
殿内,阿灯缓缓站起身,将那盏光芒万丈的诗灯,轻轻地朝李砚推去。
“它等的,不是主人。”他盲眼之中,仿佛映出了漫天星辰,“是传人。”
风雨未歇,古庵殿内星光犹存。
李砚伸手欲接诗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温润灯座的刹那,破败的庵门外,一个身影正冒着倾盆大雨,一步步走来。
那人怀里紧紧抱着一本厚重的《长安诗考》,任由雨水打湿全身,脸上,竟带着三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如释重负的笑意。
是老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