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封建主义高度发达的社会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但若想成为侠客,就必须敢于与一切恶劣行径作斗争。但现实情况是大街上的小偷都几乎没人敢抓。所以这就是侠客稀少的原因。
墨自杨从未想过成为侠客。妖精怎么能当侠客呢?但当“机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她也不会像多数人那样视而不见。谁教她是妖精呢?
哎呦。说不明白这世间花样事。
短短一句话带出了两行持久的泪水,洗净了垂挂嘴角的沙酒痕迹。许多悲怆然而起,并逆时针旋转一圈,站定时已然褪去衣裳——腴体玲珑,诱色双峰却伤疤累累,又像大火似的往下游蔓延,望不到头。这就是那件黑色肚兜奇怪的原因了。她说:
“那恶魔咬的。咬过之后,我就会拿红铁灼去伤口。我恶心自己的身体。虽然它疼,疼得天天哭。”
墨自杨与崔花雨眼神呆滞。伤疤的丑与白皙的美形成了惨烈的对比,仿佛一帘美梦里突然冒出的鬼脸,令人冷汗涔涔。
“但我不能死,我要救我娘。我娘没死。”许多悲合衣落座,“她被‘死’了三十六年。”
又低吼一声:“我娘没死。”
墨自杨问:“许巨愁拿她要挟您,同时拿您要挟她?”
“就像一杆秤似的,我娘是秤砣,而我是秤枰上的肉。为了保持平衡,我和我娘谁都不敢动,生怕对方摔死。”
墨自杨苦笑:“结果双双都吊死在原地。”
“是。时时刻刻都在死。”
“木鳖子是个花花公子?”
“不,为了掩饰与我娘的恋情,才故意‘花’给别人看的。”
“你娘和他本是一对情侣?”
“是,情比金坚,但遭许巨愁横刀夺爱。当年许氏家族财大气粗,武学无以匹敌,方圆千里生杀予夺,由不得我娘一家拒绝。”
“你娘这是有多优秀啊?”
“无上,能文能武,有德有才。”
“木鳖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娘杀的。”
墨自杨大感奇怪:“为什么?”
“因为落入许巨愁手里的下场之惨可想而知。”
“她亲口告诉你的?”
“是。”
“我看不尽然。因为那情那景,许巨愁与鸦胆子烂醉,你娘想保护木鳖子逃遁完全没有问题。所以说,她此举也许是在保护你——案发之前,她就已知道自己珠胎暗结。换言之,她不想让你知道凶手是谁。”
“可我懂事之后呢,她从没改变说法。”
“怕你自不量力,盲目寻仇,反而伤害了自己。”
“你认为谁是凶手?”
“不得而知,但绝非现场三人。”
许多悲愕然。墨自杨问:
“许巨愁又是如何洞悉姐姐不是他的亲生骨肉?”
“我长得太像太像木鳖子了。”
“你爹真俊。”墨自杨又是一声苦笑,“然后许巨愁拿您来报复你娘。然后您忍气吞声而苦练武功,以期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不过年复一年,您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完成这件事情。然后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来了希望——您想让我俩帮忙对吗?”
“这种人鬼不分的日子将我过傻了。我人傻,是小娘提醒了我——几十年来除外鸦胆子等个别老友,你俩是唯一到过绿洲的外人,而且有绝对本事帮助我的外人。”
“小娘是您的奶娘?”
“也是欢儿的奶娘,她一手将我俩拉扯大。那恶魔只管传授欢儿武功,而我算是欢儿的徒弟。”
“为何不将真相告诉你‘师父’?您浪费了大好资源。”
“欢儿是无辜的。小娘说,我娘犯错在先,而欢儿又是他的亲生女儿。若是这么做了,又将摧毁一个家庭。不,是无数个家庭——绿洲来之不易。但如果我能通过另外一种方法完成这件事,那么欢儿面对的只是一件已经过去了的丑事,伤害会小很多。”
“以她那种厉害角色,就没看出一点点蛛丝马迹?”
“她与杨不扬分手后,除去生活劳作,终日醉心武学。再者,我的不开心在她看来是父亲偏心所致、怀念‘丧母’过甚所致,抑或个性使然。原因很简单,在这个单调的小世界里有谁敢欺负我呢?”
“所以您想玩一把先斩后奏?”
“是。也是小娘帮忙出的主意。我们三人联手一定杀得了许巨愁和他的四个徒弟。”许多悲拿起空酒坛子在耳边摇了摇,又放下:“欢儿是个明白人。娘是共同的娘,届时会向她解释一切的。”
“为什么不让她直接参与呢?你们低估了她。她不仅是个明白人,而且是个深明大义之人。”
“我也想过,但在她眼里,她爹就是一个至圣至明的武学家,一个铁骨铮铮的绿洲拓荒者,所以怕她万一不信,甚至是反对,反而会毁了自己的计划。我不仅要救娘,而且一定要让那个恶魔死。”许多悲的十个手指头随着“死”的尾音嵌入了酒坛子。
“说说您的计划?”
“每晚丑时他都会来小木楼。在他侮辱我的时候,我配合你出手,定能要了他的命。然后前往秋心阁救人。”
“他的四个徒弟是秋心阁的最后一道屏障?”
“是。这四个人修习了一门那恶魔刻意为他们量身打造的邪功,导致身心受控,‘人生目标’就是保卫秋心阁不受侵犯。想救人,就必须杀了他们,因为他们的穴位错乱,神经退化,甚而痛感消失,有如活死人,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屈服,难以生擒。”
来龙去脉基本理清,墨自杨却陷入了沉思。崔花雨问:
“秋心阁一向禁足?”
“建成之后即是如此,即便是欢儿,即便是那恶魔的宝贝外孙杨它与许岢。因而才能不为人知地囚禁我娘几十年。但对于我们的行动也是一件好事,假如你们愿意帮我的话。”
“不管小妖精愿不愿意,我都会帮您。”
墨自杨问:“四妹哪里学来的道德绑架?”
许多悲一慌:“你不愿意吗?”
墨自杨大笑:“我都被绑了,还能不愿意吗?”
许多悲哭了,孩子似的哭了。墨自杨又说:
“今晚别点灯,我看得见。就算看不见也听得见。”
“但那恶魔就喜欢点着灯,而且不让熄。”
“……那我只能蒙眼了,误伤了您可别怪我。”
“难为小妖精了。”
“我出手之后,您即刻与我四妹前往秋心阁,但切勿动手,务必等我到来。但有一个条件——许巨愁留给许多欢处理。相信我,今生今世,她不会让他再害你分毫。”
“我没有资格杀吗?”
“您想过杀他的后果吗?没有,您一定没有想过,因为您心中充满了仇恨。所以请相信我。我想过了。”
“他没死,就等于我是死的。”许多悲犹豫不定。
墨自杨沉声说:“事关绿洲的生死存亡。”
许多悲持续犹豫。
“您想好好重新活一把,就必须放下‘他’。若不放下,就算他死了,您心中的结也将阴魂不散。”
许多悲一怔。崔花雨适时接上:
“听小妖精的。”
“就听小妖精的。”许多悲终于笑了,孩子似的笑了,“实际上是我有求于你们,再不听话就真的像个孩子了。”
“先回去准备准备吧,等他到了再亮灯。记住,不用您动手,您只需维持往常的状态即可,别露马脚。”
许多悲刚离去,黑夜就下起了雨,零零碎碎的,像顽童往瓦上撒沙子。而沙漠没有雨。墨自杨似乎明白了,雨水才是这片绿洲的父母。所以父母无疑是最伟大的。他们负责诞生,负责抚养,负责成长。
会不会有伤害呢?会。杨不扬也许有苦衷,而许巨愁纯属恶意——他该死,但该如何死呢?墨自杨再度冥思苦想。
她做事从不缺狠劲,但没有杀过人。她觉得杀人这种事情需要过人的天赋,与一颗无比强大的心脏。不过她没有回头思考许巨愁的所作所为,比杀人更需要过硬的“素质”。崔花雨问:
“就这么办?”
“方才只是稳住许多悲而已,具体措施我心里其实没数。因为这种事情一旦决策有误,便将引发无限恶果。说实话我有点慌,从来就没这么慌过。做好事这么难吗?”
“其实杀了最省事,剩下的交给她娘与小娘。不过呢,要杀也是你来杀,姐姐优先,妹妹可不敢抢功。”
“一人捅一刀如何?”
“不开玩笑了。我只是觉得许多悲的计划简明可行。”
“没错,直觉告诉我这是对的。许巨愁如若不杀,无异于纵虎归山——许多悲这辈子恐怕难以安宁。作恶三十六年,本又重重怀恨,要他悔过自新简直痴心妄想。”
“许多欢关不住他?”
“他是她的偶像、榜样。她舍得使出极端手段吗?若非如此,自然关不住。思来想去,只有带许多悲跑路了。”
“决定不杀了?”
“不能杀。”墨自杨突然笑了,“咱上门求人家办事,然后暗地里将人的亲爹杀了,这叫什么破事?”
“别嬉皮笑脸的,摆事实讲道理说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