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你楚姐姐相邀,去瞧瞧也无妨。"妱澕将茶盏置于案几,微笑归置好茶盖,忽的语气微肃,视线扫过楚楚和妱玥,“只是需谨记,莫要耽搁太久,仔细门户,莫与闲人攀谈,看罢即刻回来,若我这边散了,自会遣人去翠玉坊寻你。”
妱澕说罢,转身在楚楚身上停留一瞬:“有劳唐家小姐照拂舍妹一二。”
“多谢姐姐!我定早些回来。”妱玥回答的在先,倒是显得乖巧又利索。
妱澕抬手示意两名健仆立即随妱玥退至廊下。
唐楚楚盈盈一福:"郡主雅量。"
待二人离去,妱澕的侍女压低声音:"郡主,唐家到底是圣廷外家,连翠玉坊的新样都能先一步过目,这份体面当真是头一份了。"
唐氏女眷的体面,何尝不是皇后娘娘的体面?
妱澕目光仍望着妹妹离去的方向,语气平淡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中宫母族,恩宠正隆,些许便利,何足道哉。”
天家恩泽,自是如此。
她更关心现在的正事:“耿娘子呢?早该登场的,再去问问,究竟因何延误?”
小厮回报:“回郡主,班主说...临时有位贵客驾临,点了名要听红绡姑娘的《霓裳》压轴,故而...耿娘子的《庆春闱》只得往后挪了。”
妱澕本能地追问:“哦?是何方贵客,竟能令明畔楼临时更易曲目?”
小厮摇首:“这......班主语焉不详,只道是位惹不起的主儿。”
妱澕无奈:“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惹不起的主儿?这京都的水,看来比眼前的湖要深得多,也浑得多了。
耿娘子最擅唱那些市井闾巷间的团圆喜乐、天伦温情,词句俚俗却情真意切,听来令人心怀舒畅,如沐暖阳。
唐楚楚行至楼梯拐角,罗裙之下,脚踩空梯,一个趔趄向前扑去!
"小心!"幸而妱玥疾步上前,一手广袖拂过楚楚腰间玉带,一手攥住她的臂膀,硬生生将她拽回,才免了一场狼狈。
楚楚踉跄着撞在朱漆廊柱上,发间步摇"当啷"坠地。
"姐姐险些成了洛阳城头份笑柄。"妱玥弯腰拾起步摇,指尖触到楚楚掌心沁出的冷汗。
唐楚楚惊魂未定,脸色微白,紧紧回握住妱玥的手:“好妹妹,亏得有你!若是在此摔了,怕不只是丢脸,更要伤筋动骨了。”
妱玥嗔怪:“姐姐仔细脚下!这楼梯陡着呢。”
唐楚楚盯着她袖口露出的半截玉佩,喉间滚动两下:"安宁郡主待你真好。"
"我姐姐待谁都极好。"妱玥将步摇塞回她手中。
唐楚楚听了妱玥天真烂漫的话,唇边笑意却微微一滞,脚步也停了下来,准备返回楼上。
就在此时,一个行色匆匆的陌生男子擦着她肩头挤过,楚楚被撞得身子一晃,下意识地抬头,那目光锐利地扫过楼上某处雅厢的珠帘方向!刹那间,她脸色更白了几分,贝齿狠狠咬住下唇,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意外又令她忌惮之物。
妱玥忽觉楚楚指尖冰凉如铁:"楚楚姐姐的手怎这般凉?"
话音未落,唐楚楚突然浑身一颤,猛地甩开她的手,眸光死死钉在二楼东侧雅厢,那处湘妃竹帘后,隐约可见半片玄橘色衣角。
此时楼下骤然响起弦乐,妱玥被乐声吸引转头,再回头时楚楚已恢复如常,未等妱玥继续发问,她已迅速挽紧妱玥的手臂,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咱们快些去翠玉坊吧!”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不明所以的妱玥拉离了明畔楼。
戏台上演到一出《徐母骂曹》,刚才那扮徐庶的名角唱腔悲怆:“一封书到许昌去,害得我母子两离分!老母在堂遭囚困,孩儿我......怎做那忘恩负义人!”
现下的名角正唱到徐庶别母的悲怆处:"母在曹营儿在蜀,忠孝二字两难全!"
这悲音在略显焦躁的等待中弥漫开来,听得妱澕心头莫名一紧。
“胁迫至亲......”她无意识地捻着腕间玉镯,一丝不祥的预感如冰线滑过心尖,她捏着茶盖的手指骤然收紧,腕镯上镶嵌的东珠硌得骨心生疼,望向楼下空荡荡的戏台,原该耿娘子登台的时辰,此刻却有个老伶人抱着琵琶独坐。
侍女匆匆回来,脸色为难:“郡主,班主说...说…耿娘子方才在后场忽然腹痛如绞,冷汗涔涔,实是登不得台了,已请了坐堂大夫瞧看。”
妱澕闻言,秀眉微蹙,兴致索然是一层,更深的是隐隐的疑虑,今日之事,桩桩件件都透着蹊跷。她起身,目光扫过楼下喧闹的厅堂:“罢了,既是天意,回府吧。”
出了明畔楼,湖风微凉。
妱澕环顾四周,却不见妱玥身影:“按说早该回来了。”她心中不安渐浓,沉声吩咐,“去翠玉坊看看。”说罢,带着贴身侍女和两名健仆快步向邻街走去。
行至朱雀大街转角,不过半途,却见派去跟随妱玥的一名侍女神色慌张地独自跑来!
侍女气喘吁吁地行礼:“郡...郡主!婢子正要回来禀报,四小姐与唐家小姐在翠玉坊耽搁,看上好几样新巧首饰,一时挑花了眼,唐家小姐说...说让婢子先回来告知郡主一声,她们还要多逛两家铺子,让郡主不必忧心,留了咱们府上的小厮阿福在那儿伺候着拿东西呢。”
妱澕脚步一顿,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只留阿福一个小厮?胡闹!唐家小姐身边难道没有侍奉的人?妱玥挑首饰,自有你和唐家的婢女在旁伺候,何须你特意跑回来说一声?”她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这说辞漏洞百出,直叫她顿时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带路!去翠玉坊!”
就在妱澕带着人匆匆离开明畔楼之际,她似有所感,倏然回眸望向二楼,方才唐楚楚目光所及的那处雅厢,珠帘微动,隐约可见一个身影正转身隐入厢内阴影之中,快得让人疑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