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婴啼霁色】
冬至,人间大寒。
霜雪压弯了枯槐,天地像被冷月削成一面冰镜。
清祤踏雪而来,白衣与夜色融成一线,腰间佩玉轻撞,叮然若碎冰。他本不必亲至凡尘,但三日前心湖忽起涟漪——无情道修至他这一步,任何波澜皆是劫。于是循着那缕若有若无的因果,他来到这座无名小村。
村头寂无人声,唯有血与焦火。
山匪傍晚洗劫,老幼皆没。灵识扫过,尸横遍野,生气俱断。清祤指尖拈诀,雪片化作万千白蝶,将残火覆灭。他本欲转身,却在焦木底下听见一声极细的啜泣——
像刚出生的小猫,软得不堪一击,却倔强得穿透风雪。
他俯身,挑开半截焦梁。
襁褓被烧得辨不出颜色,婴孩却莹白如新雪,乌发贴在脸侧,睫上沾着未化的雪珠。她不知世事悲苦,只睁着一双澄澈的瞳,直直望进清祤眼底。那一瞬,他心口涟漪骤凝——因果,原来在此。
婴孩见他不动,小嘴一瘪,委屈得就要哭。
可哭声未出,她竟先笑了。
那笑太轻,轻得像雪落无声,却精准地抓住他垂落的一缕发,攥在软白指间,再不松手。
清祤抬指,欲剪断那缕发,终是作罢。雪落在两人之间,他听见自己低声:“……罢了,随我回山。”
解下外袍,将婴孩裹入怀中。她即刻止哭,鼻尖蹭了蹭他衣襟,寻了个安稳位置,呼吸匀长。那一夜,天界清冷如旧,凡尘雪停,焦村被厚雪掩埋,再无人知魔尊降世,亦无人知仙尊捡劫。
回山途中,御剑万里,婴孩始终沉睡。
清祤垂眸,见她唇角微翘,似做酣甜梦。他忽然想:无情道,是否容得下一朵软云?未及答,剑已破云而入霁霄宫。
宫人见仙尊抱一婴孩,惊得雾都散了几分。清祤只淡声吩咐:“备乳泉,温玉榻。”
乳泉是灵鹿所产,一盏千金;温玉榻乃寒玉凿成,可稳凡胎浊息。宫人不敢多问,暗暗揣测婴孩来路。清祤却先自问——为何将她带回?因果?还是那一声软笑?
他不知答案,只抬手,指尖一点灵辉,落在婴孩眉心。淡金色的契纹一闪而没,像雪里隐去的星。自此,她性命系他,他道心系她,两相纠缠,再难剖开。
夜深,霁霄宫灯影疏落。清祤独立阶前,雪色映得眉目愈发冷白。婴孩在榻上翻身,发出细细咕哝,像对远空说话。他回身,雪袖垂落,将婴孩整个护入怀中。
“从今往后,你唤——”他微顿,目光穿过窗棂,见雪歇云散,夜空澄霁,“——霁儿。”
霁儿似听懂了,弯眸无齿地笑,小手在空中抓了一把,恰握住他一缕染雪的发。那力道轻若鸿羽,却叫无情道心,裂出第一道细纹。
窗外,残月忽被乌云吞噬,最后一缕银辉消失前,照出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寒光。
风带过焦村方向,传来“叮”的一声轻响——
像被冻住的铜铃,又像婴儿腕上,凭空多出的……另一枚血色小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