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问卦灵岳山
第274章 绝症
‘陌生男人’解嘲般地苦笑了一下说:“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恨我。我想来看看你,在我死之前。”
他说得很平静,以至于她以为他这个‘死’是用的什么比喻义,比如精神上的死,感情上的死之类。她看着他消瘦的脸庞,有点儿意识到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死。
“你怎么啦?”
“我得了绝症。”
朱琳觉得头脑里什么地方有一道强光一闪,仿佛上天在昭示什么,她情急之中抓不住那道光或那道光所昭示的东西,只是诧异地看着他,无意识地重着:“你得了绝症?你得了绝症?…这不可能。”
同情是一种利人利己的情绪,被同情的人因之感到自己被理解了,不孤独了。
‘绝症’像一个神秘可怖的阴影劈头盖脸地笼罩下来,朱琳感到自己的头脑里变成了一个暗室,到处是一片人为的漆黑,只在正前方有一个亮得刺眼的银幕,像某个侦探电影里的情节,某个侦探打开投影机,喀嚓喀嚓地切换幻灯片,银幕上是一个个触目惊心的镜头,耳边却是一个冷漠的声音在介绍案情…
絮絮叨叨,朱琳也不知道那个冷漠的声音说了些什么,到最后,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问,问她愿不愿意参加‘陌生男人’的追悼会。
“追悼会?”朱琳难以置信地问,“什么意思?”
“‘陌生男人’得了绝症,绝症就是…,算了,怎么跟你说呢…”
朱琳不知道那个奇怪的声音说了些什么,只是努力地眨眼睛,想弄明白这件事是那个奇怪的声音讲述出来的,还是自己幻视出来的。她知道自己有丰富的想象力,丰富到可以幻视幻听的地步。是不是自己心里恨‘陌生男人’,就想象出这么一个复仇的故事?
在‘陌生男人’的追悼会上,朱琳听人们讲过去的故事,她不知道心里想什么。她敢向上天起誓,自己早就不恨他了,即使是恨的时候,也绝对没有咒过他死,最多只想过要永远逃避他。
… …
“想吃点什么?”
‘陌生男人’的一句话,让她跳回到现实中来。
“随便。”朱琳心不在焉地说,她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怵中恢复过来,一直在竭力回忆辩证唯物主义的精髓,告诫世界上没有什么‘超意识’,意识是以物质的形式存在的,绝症是物质的,不可能由谁的意志来操纵。
‘陌生男人’仿佛没有觉察出什么,开心地一笑:“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放暑假的时候,我们俩去买早点。我问你妈妈早点吃什么,她就说‘随便’,我知道他爱吃煎饼果子,就总给她买煎饼果子,结果你以为煎饼果子就是‘随便’,所以每次我们去买早点,你就对人家说:‘来套随便’。”
朱琳也想起那些遥远的事情。他记得那么清楚,讲起来的时候,开心而又得意。在一旁点菜的服务员微笑着看着他,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耐心地听他讲。“请给我们来个红烧肉、辣子鸡块、蒜蓉粉丝蒸大虾、再加一个黄豆酱蒸鱼。”他仰起脸,微笑着对女服务员说。
朱琳无可奈何地笑笑,轻轻摇了摇头,真是无可救药了。他像所有知道自己有魅力的人一样,抑制不住地要随时施展一下自己的魅力,也许并没有什么狼子野心,只是想测试一下自己的魅力还管不管用。一旦有人被他的魅力魅惑,心里就很有成就感。
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爱放电。放电的人,为自己能电倒观众而兴奋;被电的人,享受那种微麻而不致命的感觉,这是一种心照不宣、两厢情愿的游戏。放电的人,并没有指望电翻几个,当做胜利果实扛回去;被电的人,也无意被他电翻,成为他掌中的玩物。一切都是不经意的,没有特别的目的。
只有他的家人,可能会像贫电区的百姓一样,用眼神儿责怪他浪费宝贵的电力资源,但又拿不出任何实质性的指控来。他什么也没做,他放的电,根本没法儿收集起来作为证词。
朱琳记得小时候跟他出去吃早点,从来不用排队,那些早摊小贩都喜欢跟他说说话,开开玩笑,说着说着就把他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她小小年纪,就觉得那些人对他笑得特别甜,顺带也把她殷勤一下。
朱琳觉得自己从小就习惯了这种把戏,五六岁的时候,还不知道‘卖弄’这个词,就常常觉得他爱卖弄。有时候在人多的地方,比如在车站等车,或者在公园散步,他会教她朗诵诗词。他给她讲些比她年纪高深的诗词,引得过路人停下脚步观望倾听,围着他的人越多,他讲得越带劲。她能感觉到他已经不是在讲给她听,而是讲给那些围观的人听。
也许就因为他,朱琳一直都能一眼看透男人的卖弄。她冷眼旁观那些看上去很成熟很高深的人,看他们像孩子一样在人前卖弄,常常有一种自己很老的感觉。
他似乎没觉察出自己的女儿在居高临下地评判他,微笑着对她说:“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菜。以前我们经常自己出去抓知了猴,我带着你和妈妈,晚上到公园的小树林里,用手电筒一照,就看见树上一只正在往上爬的知了猴。你很大胆,敢抓知了猴,胖胖的小手,一把就抓住了。你妈妈就不敢,我们俩总是用知了猴吓唬她。”
他这些话,听上去像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有一种既真实又不真实的感觉。朱琳记起的确是抓过知了猴,好像现在还能感觉到抓知了猴那种被夹手的感觉,不过现在已经有了恶心的感觉,因为她很不喜欢那种被夹手的感觉。她想起那应该是她五六岁之前的事了,一个人能记得五六岁之前的事儿吗?也许只是她这些年来的想象?或者是现在听了他的话,大脑临时编造出来的?
“你的嗓子很好。”他还在继续讲,一边把黄豆酱蒸鱼端到她面前,那是她最爱吃的。然后他很熟练的挑掉鱼刺,把大块大块的鱼肉放到她盘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