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田埂烽烟
书名:诸子问鼎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7411字 发布时间:2025-09-27


第十一章 田埂烽烟

 

河西的麦香还没散尽,烽烟已悄悄漫过了田埂。风卷着未熟的麦穗,在田垄间打着旋,却再也吹不散空气中越来越浓的火药味——“诸侯麦盟”的盟书还铺在榆木案上,朱笔写的“共耕天下”四字旁,已被楚地使者泼上了墨,黑渍像脏水般漫过“合”字,将那点曾经的盼头染得面目全非。

 

“墨翟先生,楚宣王的意思说得明白——”楚使捧着密信的手微微发抖,却故意把声音提得很高,让周围各国使者都能听见,“铜木耧车的核心图纸,必须交由楚地司农寺保管;诸侯麦盟的盟主之位,得按‘谁促成技术谁当’的规矩,让给楚宣王。否则,云梦泽即日起断了对各国的稻种供给,先前送去的‘铜木耧车’样品,也得原样运回!”

 

他说着,指了指案边那辆铜木相间的耧车,指尖划过包着铜皮的木齿,留下道淡痕——那铜皮上还刻着石匠与公输班合画的麦穗纹,此刻却成了楚地要挟的筹码。密信末尾的朱印沾着点青铜锈,是从耧车铜皮上蹭下来的,像在宣示楚地对这门技术的独占,连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留。

 

墨翟捏着密信的指节泛白,竹纤维硌得掌心发疼。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窗外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燕地的楼缓正揪着韩地慎到的衣袖,两人脚下撒了一地东西:燕北的混种麦种滚得满地都是,深褐色的颗粒沾了泥;韩地的《垦田律》竹简被踩得卷了边,墨字晕开,把“器械以农夫便利为要”的条款染成了黑团。

 

“你们韩地安的什么心!”楼缓的厚布袍沾着田埂的泥,领口被扯得变形,他指着慎到怀里的图纸吼道,“上次麦种会上说好的,铜木耧车按各国农夫的力气共推改良,结果你们倒好,私下把车辕改短了两寸!这尺寸只适合韩地人矮脚短的力气,燕北的农夫推着得弯腰弓背,怎么用?!”

 

慎到的锦袍下摆也被扯破了,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麻布短打——那是他先前为了贴近农夫缝的,此刻却沾了麦种的碎粒,显得格外狼狈。他红着眼,一把推开楼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还有脸说我?燕地藏着耐寒麦种的培育法子,上次我要你拿出来与各国共享,你说‘得先问过燕昭王’,这都半月了,连个准信都没有!现在争盟主、抢技术,谁比谁更自私!”

 

两人越吵越凶,唾沫星子溅在地上的麦种上,像在糟蹋曾经的约定。齐地的邹衍抱着那卷“天下土性图谱”想上前劝架,刚迈出一步,就被涌来的赵地使者撞得一个趔趄——赵使手里握着支染了墨的笔,是刚用来修改盟书的,此刻却指着邹衍的鼻子喊:“别装好人!你们齐地不也在私下测河西的土性?怕是想按‘土性合兵’的法子,帮齐王抢盟主吧!”

 

邹衍怀里的图谱“哗啦”一声摔在田埂上,帛布被扯出道裂口。秦地的朱红、燕地的淡蓝、楚地的褐黄、齐地的银白……各地的土性纹样混在一起,被众人的脚踩得模糊,像被战火揉碎的天下版图,再难分辨原本的模样。

 

这哪里是争端的开始,分明是积藏的私心,借着“盟主”与“技术”的由头,彻底撕开了口子。

 

三日后,楚宣王的兵就封了云梦泽的粮道。渡口的芦苇荡里插满了楚地的“熊”字旗,原先用来运稻种的船被拖上岸,船板上还沾着云梦泽的水汽,却被楚兵用铁链锁着,连一粒稻种都不许运出去。楚地的司农寺老吏站在渡口,对着赶来交涉的各国使者喊:“君上有令,要么交图纸、让盟主,要么就等着田里的稻种烂在仓里!”

 

紧接着,韩地也动了手。公输班派去韩地工坊取铜皮的三个工匠,半道上被韩兵截了——铜皮被悉数扣下,工匠们被打得断了腿,爬回河西时,手里还攥着半张被血浸透的器械图纸。那图纸上画着铜皮包裹木齿的关键工序,血渍晕开,把“铜皮厚度三分”的标注染成了黑块,再也看不清。公输班抱着那半张图纸,蹲在田埂上闷声不响,青色锦袍上沾了工匠的血,像极了他曾经造的青铜播麦器上的锈。

 

最狠的是燕昭王。他直接调了五千骑兵,围住了河西通往燕北的驿道。骑兵的马蹄踏碎了驿道旁的麦田,嫩绿的麦芽被踩进泥里,燕将举着火把,对着驿道上的秦兵喊:“墨翟若不把盟主之位让给我家大王,若不把混种麦种的法子交出来,我就烧了河西的试验田!让你们这些‘共耕’的鬼话,全变成灰!”

 

田埂上的凉棚还没拆,竹竿上还挂着王三酿麦酒的陶坛——那是麦种会时用来招待使者的,此刻却被燕兵的火把燎了个黑印。凉棚下的石桌,曾经摆着各国的麦种、各派的图纸,如今却架着弩箭、插着戈矛,青铜的冷光映在石桌上,盖过了麦禾的嫩绿,连空气都透着杀气。

 

那辆楚地送来的“铜木耧车”样品,成了各国争抢的焦点。秦地的兵想把它拖回墨翟的茅屋,说要按河西的土性改良;楚地的使者带着工匠,要强行把它装上车运回云梦泽,说“这本来就是楚地的东西”;燕地的骑兵更直接,举着火把围在耧车旁,喊着“得不到就烧了,谁也别想用”——火把的光映在铜皮上,把麦穗纹烤得发焦,像在炙烤曾经的合作。

 

墨翟站在田埂中央,看着眼前的乱象:被踩烂的麦芽、散落的竹简、染血的图纸,还有那辆被各国兵卒围着的耧车,突然想起几日前吴起点过的“人心之合”。他当时还觉得,麦种合了、器械合了,人心总有合的一天,可现在看来,那“合”字像被马蹄反复踏碎的麦种,只剩一地残粒,连半点完整的影子都没了。

 

“墨翟先生!”吴起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几分急促。墨翟转头,看见吴起握着那支“同耕”弩箭,衣袍下摆沾着点血渍——那是刚从驿道冲突里抽身时蹭上的,箭尾缠着的麻布也乱了,却依旧攥得紧紧的。“韩地的兵已经过了少梁城,慎到带着修改后的《垦田律》投靠了韩侯。”吴起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沉郁,“他给韩侯献了条计,说要按‘器械优先者得天下’的规矩,帮韩地抢盟主——说白了,就是要借着铜木耧车的技术,打遍各国!”

 

墨翟还没来得及消化这话,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不是来议和的使者,是三个墨家的弟子,背着两个受伤的同伴,跌跌撞撞地奔来。为首的弟子脸上沾着血,怀里抱着个包着铜皮的木齿——那是禽滑厘改良的样品,此刻却裂了道缝。

 

“墨翟先生!吴将军!”弟子扑到田埂上,声音里带着哭腔,“禽滑厘先生派我们去楚地交涉,说想让楚宣王松口,把铜木耧车的图纸拿出来共享,结果……结果楚兵直接围了我们在云梦泽的工坊!他们说,要么我们交出木齿改良的核心法子,要么就灭了墨家!这两个同伴,就是为了护着工坊里的图纸,被楚兵砍断了胳膊!”

 

他说着,掀开受伤弟子的衣袖——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包扎的麻布沾了血,像块破布。另一个受伤的弟子靠在田埂上,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喊着:“楚地要灭墨家……要独吞技术……”

 

诸子学派的立场,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战火里,被迫分野,再也容不得半点犹豫。

 

墨家本想坚守“非攻”的主张。禽滑厘带着石匠和弟子们,把云梦泽工坊里未完工的耧车木齿、铜皮都搬了出来,堆在工坊门口——他们不想打仗,只想护着这些能帮农夫省力的器械,可楚兵的戈矛已经架到了工坊的木门上。石匠握着把用来削木齿的竹刀,胳膊上的肌肉绷紧,粗布短褐沾了工坊的木屑,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就算拼了命,也不能让他们把技术抢去!这是用来种麦的,不是用来打仗的!”工坊里的榆木香气混着外面传来的血腥味,飘在空气里,像在诉说墨家的挣扎。

 

阴阳家的邹衍也没逃过。齐王派来的使者带着兵,堵在了他住的茅屋门口,手里拿着齐侯的密令:“邹先生,我家大王说了,只要你帮齐军测测各国的战场地利,画张‘利于齐军征伐’的土性图,就把‘天下土性图谱’还给你,还让你当齐地的司农寺卿。若不画……”使者指了指门外的兵,“就按‘助敌’的罪名,把你和弟子们都押回临淄!”邹衍抱着图谱的一角,指节泛白——那图谱上还留着他测土时沾的各地泥土,此刻却成了齐侯要挟的工具。他的弟子们跪在茅屋前哭,说邹先生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宁肯饿着,也不肯画那张帮着打仗的图。

 

就连最主张“礼法”的儒家弟子,也被卷了进来。赵侯派人把儒家在河西的学馆围了,逼着馆主写“伐韩檄文”,说要按“礼法”的名义,讨伐“私改器械、违背盟约”的韩地。馆主握着笔,手抖得像风中的麦秆,墨汁滴在竹简上,把“仁”字染成了黑团。他对着赵使摇头:“我们儒家讲的是‘和为贵’,不是帮着打仗!这檄文,我写不了!”赵使冷笑一声,拔出剑架在他脖子上:“要么写,要么按‘助韩敌赵’的罪名砍头——你选!”学馆里的弟子们吓得发抖,却没人敢动,只能看着馆主的汗滴在竹简上,与墨混在一起。

 

曾经在“麦种会”上围着田埂议“天下麦事”的诸子,如今成了各国手里的“利器”——要么按着他们的学问帮着打仗,要么就等着被灭门。那些曾经用来造福农夫的主张,突然都变了味,成了征伐的借口,成了争抢的筹码。

 

傍晚的风裹着烽烟,吹过河西的麦田。夕阳的光被烟遮住,成了暗红色,像蒙了层血。墨翟看着不远处被兵戈砍倒的麦禾——那是王三精心照料的试验田,种着秦燕混种的麦种,此刻却被韩地的兵砍得七零八落,麦秆倒在田埂上,还在渗着汁液,像在流血。

 

突然,一阵哭声传来,是王二小的。墨翟循声望去,看见王二小抱着个裂了口的陶坛,蹲在田埂边哭——那是他爹王三酿麦酒的坛,此刻却装着半坛混种麦种。王三躺在旁边的草席上,腿上缠着麻布,血已经渗了出来——他刚才想护着试验田,被韩地的兵用戈矛挑伤了腿。混种麦种撒了一地,有的被马蹄踩进泥里,有的被战火燎成了黑灰,还有几粒粘在王二小的眼泪上,像极了曾经田埂上的碎金。

 

“墨翟先生……”王二小抬起头,脸上满是泥和泪,“他们为什么要砍麦子?为什么要打仗?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种麦,一起收粮吗?”

 

墨翟张了张嘴,却答不上来。他总不能告诉这个刚学会推耧车的孩子,曾经的“一起”,已经变成了现在的“争抢”;曾经的“麦种会”,已经变成了现在的“战场”。

 

吴起走到他身边,将“同耕”弩箭搭在弦上,箭尖对着远处逼近的韩地兵影——那些兵卒举着戈矛,正朝着田埂中央冲来,慎到骑着马走在最前面,手里举着修改后的《垦田律》,锦袍在风里飘着,却没了半分先前的温和。

 

吴起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却没立刻射出。他转头看向墨翟,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沉重:“曾经我以为,麦种合了、器械合了,人心就能合。现在才知,若没有天下人共守的‘道’——没有那份‘为农夫谋利’的初心,再先进的技术、再好的麦种,也会变成争杀的由头,变成祸乱的根。”

 

墨翟没说话,弯腰捡起一粒被踩碎的麦种。这粒麦种曾沾着云梦泽的水汽、河西的黑土,是燕地与秦地麦种的混种,是“合”的象征,如今却只剩半粒残壳,连芽都发不了。他捏着这半粒麦种,指腹传来麦壳的脆感,像在提醒他,曾经的美好有多脆弱。

 

远处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韩地的兵已经冲过了田埂。慎到骑着马,对着墨翟和吴起喊:“墨翟!吴起!识相的就把铜木耧车的图纸交出来,把盟主之位让给韩侯!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他手里的《垦田律》被风吹得哗哗响,那上面“器械以农夫便利为要”的条款,此刻却成了“器械归韩、盟主归韩”的注脚——曾经说“律法该跟着农事走”的人,如今把律法改成了征伐的借口,连半点愧疚都没有。

 

“不能让他们过去!”墨家的弟子突然喊了一声。墨翟抬头,看见石匠带着十几个墨家弟子,举着未完工的耧车木齿,挡在了田埂中央——那些木齿还没包铜皮,榆木的纹理清晰可见,却成了他们唯一的武器。石匠的粗布短褐沾了血,是刚才护着受伤弟子时蹭上的,他对着冲来的韩兵吼:“这是用来帮农夫种麦的田埂,不是你们打仗的地方!要过,就先踏过我们的尸体!”

 

榆木碰撞戈矛的声音瞬间响起,刺耳得让人难受。有弟子的木齿被戈矛打断,木屑飞溅;有弟子被韩兵打倒在地,却还死死抓着对方的裤腿,不让他们往前。石匠举着根粗木齿,硬生生挡住了慎到的马,榆木的一端抵在马头上,他脸上的汗混着泥,却眼神坚定:“你忘了麦种会上说的话了?忘了农夫握着耧车笑的样子了?你这样,对得起那些盼着收成的农夫吗?”

 

慎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猛地抽出腰间的剑,指着石匠:“少废话!现在是争盟主、抢技术的时候,谁还管农夫!”

 

另一边,邹衍的弟子们也动了。他们看见齐地的兵想抢那张“天下土性图谱”,突然扑了上去,有的抱住齐兵的腿,有的死死拽着图谱的帛布,哭着喊:“这是邹先生测了半年的土性,是用来帮各国种麦的,不是帮你们打仗的!你们不能拿!”齐兵一脚踹倒一个弟子,图谱的帛布被扯得更破,楚地的褐土纹样裂成了两半,像被生生撕开的土地。

 

儒家的学馆方向也传来了动静。墨翟瞥见几个儒家弟子被赵兵押着,手里拿着未写完的“伐韩檄文”,笔杆抖得像风中的麦秆。有个年轻弟子突然把笔扔在地上,对着赵兵喊:“我们儒家讲‘仁者爱人’,不是帮着杀人!这檄文,我死也不写!”赵兵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弟子的嘴角流出血,却依旧仰着头,不肯弯腰。

 

田埂上的烽烟越来越浓,暗红色的夕阳被烟裹着,像块烧红的铁,慢慢沉向地平线。韩地的兵已经冲到了田埂中央,戈矛的冷光映在散落的麦种上,把深褐色的颗粒染成了惨白色。

石匠举着木齿,死死抵着慎到的剑尖——榆木与青铜碰撞,发出“咯吱”的脆响,木齿上已裂了道缝,却还没断。他的胳膊在发抖,粗布短褐被剑尖挑破,血珠渗出来,滴在脚下的麦种上:“你真要为了盟主之位,把曾经的约定都忘了?那些等着铜木耧车种麦的农夫,你不管了?”

慎到的眼神闪了闪,却猛地发力,剑尖又往前送了半寸,抵在石匠的胸口:“成大事者,哪顾得了那么多!等韩地当了盟主,掌了技术,还怕没麦种给农夫种?”他话音刚落,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燕地的楼缓带着骑兵冲了过来,手里举着火把,喊着“盟主是燕地的!技术也该归燕地!”火把的光扫过慎到的脸,把他的犹豫烧得干干净净,“今天要么你让开,要么我就先杀了你,再抢图纸!”

“别碰石匠先生!”墨家的弟子们喊着,举着木齿扑了上来。榆木碰撞戈矛的声音更密了,有弟子被砍中胳膊,木齿掉在地上,却还抱着韩兵的腿不放;有弟子把未完工的铜皮扔过去,砸在韩兵的头上,铜皮的脆响混着惨叫声,成了田埂上最刺耳的声音。

就在这时,吴起的箭终于射了出去——不是对准慎到,也不是对准楼缓,而是射向了那面还插在田埂中央的“诸侯麦盟”旗。箭簇带着风声,“咚”地撞在旗杆上,松木杆应声而断,卷着盟书的旗帜“哗啦”一声飘落在地。

盟书落在染血的麦种上,朱笔写的“共耕天下”四字被战火熏成了黑红色,血渍渗进墨痕里,把“合”字彻底盖了过去。吴起握着弩箭,声音传遍整个田埂:“既然盟约已破,人心已散,这面旗留着也没用了!”

他转头看向墨翟,弩箭上又搭了一支新箭,箭尾的麻布沾着麦香与血味,缠得更紧了:“刚才我问你,要么护着最后一点‘合’的根,要么跟着争杀烂在田埂上——现在不用选了,他们已经逼得我们没退路了。”

墨翟捏着那半粒被踩碎的麦种,突然把它塞进怀里。他抬头看向冲来的韩、燕士兵,又看了看护着工坊的墨家弟子、抱着图谱的邹衍弟子、不肯写檄文的儒家弟子,还有哭着捡麦种的王二小——那些都是“合”的根,是不能被战火烧断的。

“吴起,你护着墨家的人去工坊,守住铜木耧车的图纸!”墨翟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不再有半分犹豫,“我去儒家学馆,把赵兵引开!邹衍先生那边,让他的弟子带着图谱往河西深处撤——我们不能让技术和学问,都变成打仗的工具!”

吴起点头,一箭射倒冲在最前面的韩兵,戈矛“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你小心!我处理完这边,就去帮你!”他说着,举着弩箭冲向墨家弟子的方向,箭簇接连射出,逼退了围上来的韩兵,给石匠他们让出条通往工坊的路。

墨翟转身,抓起田埂上一根被砍断的麦秆,朝着儒家学馆的方向跑。赵兵果然被引了过来,喊着“抓墨翟!别让他跑了!”马蹄踏过散落的麦种,把深褐色的颗粒碾成了碎末,像在糟蹋曾经的希望。

他跑过试验田时,瞥见王三挣扎着从草席上坐起来,抱着受伤的腿,帮王二小捡地上的麦种——那些颗粒沾了血和泥,却还被父子俩小心翼翼地放进陶坛里。王三看见墨翟,喊了一声:“先生!我们帮你守着麦种!等仗打完了,还能种!”

墨翟心里一酸,却没时间回头,只能朝着学馆的方向喊:“好!你们保重!”

儒家学馆门口,赵兵正举着剑逼着馆主写檄文。馆主的笔已经断了,墨汁溅在竹简上,把“礼”字染成了黑团。墨翟突然冲过去,一脚踹倒一个赵兵,对着馆主喊:“带着弟子们往河西深处撤!我引开他们!”

馆主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对着弟子们喊:“快!拿着书简走!”弟子们抱着捆好的竹简,跟着馆主往后门跑,有个小弟子还不忘回头,对着墨翟鞠了一躬:“先生保重!”

赵兵气得大吼,举着剑追向墨翟:“别跑!抓活的!”墨翟转身就跑,手里的麦秆挥着,引着赵兵往田埂另一边去——那里有吴起安排好的秦兵,正等着伏击。

远处的墨家工坊方向,传来了木齿断裂的脆响——楚兵已经冲进了工坊,石匠带着弟子们用铜皮当盾牌,死死守着放图纸的木箱。禽滑厘举着一把削木齿的斧头,对着楚兵喊:“图纸就在这儿!要拿,先过我这关!”工坊里的榆木香气越来越浓,混着血腥味,成了墨家坚守的印记。

邹衍的弟子们也在往河西深处跑,怀里抱着那卷破了的“天下土性图谱”,齐兵在后面追着,箭簇擦过弟子的衣角,把帛布又扯破了一块。有个弟子摔倒了,却死死把图谱护在怀里,不让它沾泥:“邹先生说了,这图谱是帮农夫种麦的,不能丢!”

田埂上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弟子们的呐喊声、农夫的哭声混在一起,曾经用来议“麦事”的田埂,彻底变成了厮杀的战场。夕阳彻底沉了下去,烽烟却越来越亮——各国的火把在田埂上晃着,把人影拉得很长,像一个个扭曲的鬼影。

墨翟引着赵兵冲进了伏击圈,秦兵的弩箭立刻射了出去,赵兵惨叫着倒下。他喘着气,回头看向田埂中央——那辆铜木耧车的样品已经被战火燎得发黑,铜皮上的麦穗纹成了焦痕;“诸侯麦盟”的盟书被风吹得飘来飘去,沾了血和火灰,再也看不清原本的字。

吴起提着弩箭跑过来,衣袍上又添了新的血渍,他看着墨翟,声音里带着疲惫,却依旧坚定:“墨家守住了工坊,儒家弟子撤出去了,邹衍先生也被他的弟子救走了——我们护住了一点根。”

墨翟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半粒麦种——它沾了胸口的汗,却还保持着半分形状。他看着远处蔓延的烽烟,知道这场由“盟主之争”点燃的战火,已经顺着河西的麦田,烧向了天下:楚地攻墨家、韩地抢技术、燕地围驿道、齐地扣邹衍、赵地逼儒家……各国相互征伐,诸子被迫卷入,再也没有回头路。

“接下来,就是硬仗了。”吴起拍了拍墨翟的肩膀,弩箭上又搭了一支新箭,箭尖对着远处逼近的楚兵影,“但只要我们护着这点‘合’的根,等仗打完了,总有再种麦的一天。”

墨翟握紧了那半粒麦种,看着田埂上被踩烂的麦芽——虽然倒了,却还留着根。他知道,只要根还在,总有发芽的一天。

远处的喊杀声又烈了起来,楚地的兵已经冲过了驿道,火把的光映在铜皮上,像烧红的血。墨翟和吴起背靠背站着,一个握着竹简,一个举着弩箭——他们要护着这点根,在战火里,等下一个能种麦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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