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城的夜晚,从来与宁静无缘。即便是在相对偏僻的下城区边缘,各种难以名状的喧嚣也如同城市的背景呼吸,低沉、混乱,永不停歇。然而,摩根提供的那个位于地下的简陋居所,至少提供了一层物理上的隔绝,将最直接的危险暂时挡在了门外。
门内,空气潮湿而沉闷,只有角落里那点变异苔藓发出的微弱荧光,勾勒出家具(如果那几块水泥墩和破木板能算家具的话)的模糊轮廓。艾汐蜷在用废旧织物铺成的角落,呼吸均匀,似乎已经入睡,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她的睡眠并不安稳。连续不断的逃亡和刚刚在混沌城立足的艰难,消耗着她本就不多的精力。
陈末靠坐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没有睡意。编辑器界面在他意识中幽幽悬浮,能量槽显示着【15.3%】的数值,缓慢而坚定地通过【汲魂之触】吸收着空气中稀薄的能量尘埃。这点能量,勉强够维持基础感知和最低限度的伪装,远不足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擦着那枚染血的铭牌,老李临终前的眼神和摩根警告的话语交替在他脑中回响。“别轻易相信任何人。”这句话像根刺,扎在他的理智深处。
然而,那条直接发送到编辑器核心的加密信息,更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无法忽视的涟漪。
“编辑器持有者,你想知道真相吗?午夜,废料场东区。”
发送者是谁?目的何在?是守序局精心布置的陷阱,用“真相”作为诱饵?还是秘教那帮疯子新的把戏?亦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风险显而易见。未知即代表危险,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对方能精准定位到他的编辑器,这本身就意味着极高的威胁等级。
但……“真相”。这个词对陈末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静滞院的由来,编辑器的本质,这个世界为何变成这般模样,以及……他自己究竟是谁,为何会被卷入这一切。这些谜团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生存的每一刻。老李用生命换来的,也只是一个指向混沌城的模糊方向和一个联络人。更多的线索,如同沉入大海的石头。
留下,意味着暂时的安全,也意味着停滞不前,在资源的缓慢消耗和潜在的威胁中被动等待。
赴约,则是一场豪赌,可能万劫不复,也可能……揭开迷雾的一角。
陈末的目光扫过蜷缩着的艾汐。带她去?绝不。那等于将她也拖入未知的巨大风险之中。独自前往,是唯一的选择。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当编辑器内置的、基于某种古老原子钟残响的时间戳跳动到代表午夜的刻度时,陈末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轻轻起身,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再次检查了一下那层维持着的微弱认知伪装。能量消耗轻微,但持续着。
他看了一眼艾汐,确定她没有醒来,然后如同幽灵般滑出了地下室,轻轻带上了那扇沉重的铁门。门外,混沌城夜晚特有的、混合着腐败、化学物质和狂热活力的气息扑面而来。
废料场位于混沌城的最东侧,是旧时代工业残骸的最终堆积地,如同一片由金属构成的、锈蚀的丛林。巨大的船壳、断裂的桥梁钢架、堆积如山的报废载具残骸,在双月(如果那两轮时常被污染云层遮蔽、颜色诡异的光盘能被称为月亮的话)微弱的光芒下,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仿佛无数蛰伏的巨兽。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强酸和金属氧化后的刺鼻气味,几乎盖过了城市其他区域的味道。
陈末如同潜行的猎豹,利用废弃机械的阴影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深入这片钢铁墓场。编辑器的感知开到最大,扫描着周围的一切。除了风吹过镂空钢板发出的呜咽,和某些小型变异生物在缝隙中爬行的窸窣声,一片死寂。
约定的东区,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带,中央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巨型破碎机入口,张着黑洞洞的大口。陈末在一块倾覆的卡车货箱后停下,屏息凝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除了自己的心跳,听不到任何异常。
就在陈末怀疑这是否是一个恶作剧或调虎离山之计的时候,一个声音,或者说,一种直接作用于他认知层面的“信息流”,突兀地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
“你很准时,编辑器持有者。”
陈末猛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破碎机投下的那片最浓重的阴影。一个身影缓缓从阴影中“浮现”出来,并非走出,更像是阴影本身凝聚而成。
那是一个……难以用语言精确描述的存在。他(或者它)大致拥有人形,但身高超过两米,体型瘦削。身上包裹着一种哑光黑色的、非布非皮的材质,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部——没有明显的五官,只有一个平滑的、类似头盔的曲面,上面镶嵌着几颗细微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蓝色光点。他的右臂是完全的机械义体,结构精密而怪异,指尖闪烁着微弱的能量弧光;左臂则相对正常,但皮肤苍白得不似活人。
“你可以叫我‘信使’。”那个认知信号再次传来,平静,没有情感起伏,带着一种非人的精确感。
陈末没有放松警惕,编辑器全力解析着对方。反馈回来的信息极其有限,对方的认知波动如同一潭深水,表面平静,深处却蕴含着难以估量的复杂结构。不是秘教的疯狂混沌,也非守序局的冰冷秩序,而是一种……更古老、更中立的感觉。
“你引我来,想说什么?”陈末用意念通过编辑器回应,声音直接在对方认知中响起。
信使那镶嵌着光点的“面部”转向陈末,仿佛在审视。“观察,评估,以及……传递信息。”他向前走了两步,金属靴子踩在碎铁片上,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关于你拥有的‘工具’,”信使的机械义指轻轻点向陈末的额头方向,“它并非完整。它只是……碎片之一。”
陈末心中一震。碎片?编辑器是碎片?
“散落于时间与废墟中的‘定义者遗产’,远比你想象的要多,也远比你想象的……危险。”信使继续传递着信息,“混沌城,也并非简单的法外之地。它建立在一个更为古老的……‘基础’之上。静滞院与之相比,不过是浮于表面的水泡。”
这些信息如同重锤,敲击着陈末的认知。编辑器是碎片?定义者遗产?混沌城下的古老秘密?每一个词都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原有的世界观。
“你知道静滞院?”陈末追问。
“一个拙劣的模仿,一个试图控制不可控之物的失败实验。”信使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真正的秘密,埋藏得更深。而你们,所有的碎片持有者,都已被卷入这场……筛选。”
“筛选?为了什么?”陈末感到一股寒意。
信使的蓝色光点微微闪烁,似乎在计算着什么。“目的未知,过程残酷。活下去,找到其他碎片,或者……被吞噬。”他顿了顿,机械义臂抬起,指向脚下的大地,“小心脚下。也小心……身边。”
就在信使似乎要透露更多关键信息时,编辑器突然传来尖锐的警示!有多个快速移动的、充满攻击性的生命信号正在靠近!来源是废料场的另一侧。
几乎同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粗鲁的叫骂声和能量武器上膛的嗡鸣声由远及近。
“妈的,这边刚才好像有光!”
“管他什么鬼东西,值钱的带走,不值钱的打烂!”
“头儿说了,这片儿最近有肥羊!”
是一队佣兵,看起来是来狩猎低等未定义生物或者进行“清扫”任务的混乱之徒。
信使的身影瞬间变得模糊,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看来闲聊到此为止。”他的认知信号依旧平稳,“这个数据块,或许对你有用。当你的‘工具’足够强大,能够解读它时……或许我们能再次交谈。”
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材质不明、表面流动着细微光丝的黑色薄片,被信使的机械手指弹出,无声地落在陈末脚边的阴影里。
下一秒,信使的身影彻底消散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存在过。连编辑器都瞬间失去了对他的锁定。
佣兵们的吵闹声已经近在咫尺,手电筒的光束开始胡乱扫射过来。
陈末来不及细想,迅速弯腰捡起那块数据薄片,触手冰凉。他将其紧紧攥在手心,然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金属残骸阴影之中,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在废料场的迷宫深处。
身后,传来佣兵们一无所获的咒骂声和胡乱射击的爆鸣。
回到相对安全的地带,陈末摊开手掌,看着那块安静躺着的黑色薄片。编辑器尝试与之连接,反馈结果是:【加密数据块。权限不足,解析进度:0.01%。关联协议:未知。】
信使消失了,留下了一堆颠覆性的信息和这个神秘的“钥匙”。危机暂时解除,但陈末心中的迷雾却更加浓重。编辑器是碎片,混沌城下埋藏着古老秘密,一场未知的“筛选”正在进行……
他回头望向废料场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冰凉的数据块。今夜之后,前方的路似乎清晰了一些,又似乎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而唯一的线索,就在这小小的、等待被解读的方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