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但脸上却堆起了人畜无害,甚至有些谄媚的笑容。他向前一步,对着楚云深拱了拱手,腰也微微弯下,姿态放得极低,活脱脱一个机灵小厮模样。
“回殿下的话,小的是将军身边一跑腿儿的,将军心善,见我伶俐就带在身边伺候着。您叫我……小林子就成。”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顺溜,将自己“军师”的身份撇得一干二净。
顾迟垂眸瞥了林澈一眼,唇角微扬,并未戳穿林澈的即兴表演。
楚云深的目光还停留在林澈那副市井小人的做派上。一个能被顾迟在深夜潜入宫中时还带在身边的小厮,绝不可能只是“跑腿的”那么简单。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也许是他这辈子唯一翻身的机会……
最终楚云深收回了目光,侧身让开了堵着的入口,
“进来吧。”他没有点明自己是否相信了林澈的话,只是做出了选择。
顾迟率先迈步入内,林澈则紧随其后,在跨过门槛时,他还冲着楚云深讨好地笑了笑,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己的新角色。
殿内没有月光,比外边儿还要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明显的霉味。唯一的烛火早已熄灭,只有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洞,在地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斑。楚云深没有重新点灯的意思,转身走到那张简陋的桌案后坐下,他没有请顾迟二人坐下的意思,毕竟屋内似乎也没什么能坐的地儿了。坐在黑暗里中的楚云深开口便直奔主题。
“说吧,靖远侯。你深夜闯进冷宫,冒着诛九族的风险来找我这么一个废人,所图为何?”
林澈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将主场交给顾迟和楚云深,然后在旁边竖起耳朵,光明正大的听墙角。
顾迟向楚云深简单叙述了皇帝赐婚的事儿,楚云深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
“我明白顾将军的意思,可你环顾四周看看,破败漏风、家徒四壁”
楚云深瞥了眼墙上的霉斑,又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摊平在桌案上,掌心向上,十八岁的少年手上,布满了薄茧、伤痕跟冻疮的旧疤。但这双手里,却干净得过分……里边儿空无一物。
“我无权、无兵、在宫外甚至是无名,我连这宫门都出不去。你告诉我,我能给你什么?”
顾迟并未因对方的自暴自弃而动摇分毫,他没有去看楚云深那双空无一物的手,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桌案上那一方被主人匆忙藏起的砚台,以及旁边散落的几张纸。纸张粗糙泛黄,是宫中最劣等的货色,上面的墨迹却力透纸背,笔锋凌厉。
“殿下能给的,正如你所说的。”
顾迟的语气平静沉稳,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你的'无权',让你不被任何派系忌惮;你的'无兵',让你不必背负任何旧部的拖累;你的'无名',让你所有的行动都可以在暗中进行,不易被察觉。”
这些在楚云深看来是无能,是耻辱的标签,在顾迟口中却变成了独一无二的筹码。
“至于这道宫门……我既然能带人进来,自然也能带人出去。”
楚云深站起身,在破败的殿内缓缓踱步。他走到那扇残破的窗前,望着外面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夜空,那里只有几颗黯淡的星子,月光勾勒着他瘦小单薄却笔挺的身姿。
“顾将军”,楚云深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传来,“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甘心做你的一枚棋子?不怕我事后反水?”他的话锋陡然一转,空气中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林澈微皱起眉,这位殿下比他想象的更加有野心。顾迟对这句反问倒不意外。
“殿下误会了,我从未把殿下当作棋子。殿下想要的,无非是那万人之上的权力地位,而我想要的,仅仅是国泰民安和自由。”他顿了顿,声音沉静而有力,“我们各自想要的不同,目标却是一样的……而且殿下,您觉得一位手握二十万兵权的靖远侯,和一位被遗忘在冷宫中的弃子,谁更需要谁?”
这番话与其说是申请结盟,不如说是一场赤裸、直白的交易。
“很好。”楚云深霍然转身,黑暗中他的双眼亮得惊人,那里面燃烧着他压抑了十数年的火焰。他走到东南角,从墙角拿起一块反盖在地的破木板,小心翼翼放在桌案上,但他的手掌仍按在板面上,没有松开。林澈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看向这儿,试图看清那块木板的玄机。借着窗外投进来的微弱月光,只隐约看到上面似乎绘制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标记,像是一份地图。
楚云深没有理会林澈的目光,他的手指在那块蜡板上空描摹着,目光灼灼地盯着顾迟。
“这是皇城内外的所有暗道、宫中禁军的换防规律、以及……几位重臣府邸的结构图。”
他声音压得很低,生怕隔墙有耳,被第四人听了去,
“这些是我花了十年时间,一点一点摸索、收买、探听来的。现在,它是我的投名状。”
这份“投名状”的分量,重得林澈、顾迟两人心惊。眼前这位哪是被所有人遗忘冷宫中的瘦弱皇子,分明是只蛰伏在暗处的剧毒蜘蛛,背着大家悄无声息地,编织了一张足以覆盖整个皇城的巨网。
顾迟走上前,没有去动那份投名状,而是先对楚云深一拱手:“殿下深谋远虑,时夜佩服。”
楚云深凝视着顾迟,按在蜡板上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像是在进行最后的权衡。几个呼吸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将手从蜡板上移开,向前一推。
“别整这些虚的,我只要结果。顾将军,半年时间,我要坐上那个位置。”
顾迟接过那块蜡板,林澈赶忙凑过去观察起来。它像个相框,中间下沉的部分是混杂了炭粉的黑色蜂蜡,薄薄一层,通过书写刻划上方的蜂蜡,使底下木板的颜色浮上来。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粉笔黑板嘛,刻错了还能用手指把部分蜡抹匀,起到补改的效果,关键时候还能靠高温瞬间销毁证据。还不错哎这小玩意儿……”
林澈摩挲着下巴,轻声嘟囔着,顾迟将蜡板小心地收入怀中。
“殿下放心。”顾迟沉声应下,简单的三个字,是承诺,也是盟约。
楚云深的目光从顾迟身上移开,落在了旁边那个自称“小林子”的青年身上。林澈那句关于“古代版黑板”的嘟囔,声音虽轻,却还是落入了他的耳中,不由对这位自称“小林子”的男子更加好奇。
“小林子,你对这东西似乎很了解?”楚云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