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陈放解惑
剧痛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遍布四肢百骸的、仿佛被碾碎过的虚弱和钝痛。赵昭明(现)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蜷缩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透出朦胧的灰白,他才勉强积攒起一丝力气,挣扎着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
每一下移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疲惫,头痛依旧隐隐作祟,像是有根钢针埋在颅内。他扶着桌沿,踉跄地走到水壶边,颤抖着倒了一杯冷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那令人作呕的眩晕感。
他看向书桌。那两枚玉珏静静地躺在木盒里,光泽内敛,仿佛昨夜那惊天动地的异象和几乎将他撕裂的痛苦只是一场噩梦。但它们的存在,掌心残留的灼热感,以及脑海中那个明代自己负伤后绝望的眼神,都在冰冷地提醒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独自承受这份恐惧,这份重量,他会被彻底压垮,甚至…害死自己,或者那个时空的“他”。
他需要一个出口,需要一个…或许能理解这一切的人。
脑海中几乎瞬间浮现出一个身影——陈放。那个总是皱着眉头,眼神锐利如鹰,却能在他最迷茫时给予最坚实支撑的导师。
几乎没有犹豫,他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几乎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起,陈放沉稳中带着一丝关切的声音传来:“昭明?这么早,什么事?”他似乎从赵昭明粗重的呼吸声中察觉到了异样。
“老师…”赵昭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我…我能现在去见您吗?有件…很重要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果断道:“来我办公室。现在。”
半小时后,赵昭明坐在了陈放那间堆满古籍和棋谱的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空气中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
陈放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拖了把椅子坐在赵昭明对面,递给他一杯刚沏好的、冒着滚滚热气的浓茶。他没有催促,只是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赵昭明,等待着他开口。
赵昭明双手捧着滚烫的茶杯,汲取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试图驱散骨髓里透出的寒意。他低着头,组织着混乱的语言,许久,才艰涩地开口:
“老师…我…我最近…遇到一些…很难解释的事情。”他声音很低,带着不确定的颤抖,“我看到…或者说,感觉到…一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画面和声音。”
他省略了玉珏,省略了玄嗔的虚影,只从那些“记忆碎片”和“强烈的既视感”说起,描述了那个雨夜被追杀的明代棋手,描述了那种感同身受的恐惧和痛苦,描述了昨夜那场试图“干预”后带来的可怕反噬。
“…就像…就像是另一个我…在另一个地方…正在经历那些…”他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充满了困惑与恐惧,“老师,我是不是…压力太大…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陈放始终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怀疑的表情,只是眉头越皱越紧,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膝盖。
等到赵昭明语无伦次地说完,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茶水袅袅升起的热气在无声扭动。
良久,陈放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理性:“你的精神状态很好,昭明,至少在我认知的专业范畴内,没有问题。”
他站起身,走到身后那排顶天立地的书架前,目光扫过那些泛黄卷边的古籍,最终停留在一排关于地方志、野史和民俗传说的区域。
“你提到的感受,”陈放抽出一本厚厚的、纸页脆弱的旧书,翻找着,“并非无迹可寻。在历史学和神秘学的交叉领域,尤其是涉及某些极端专注和精神高度统一的领域——比如棋道、音乐、武道——一直存在着一些…难以用现有科学解释的记载。”
他翻到某一页,用手指点着上面模糊的铅字和粗糙的版画插图。
“你看,这本明代的地方野史杂谈里,就模糊提到过前朝一位国手,曾在弈棋至忘我境界时,自称‘神游物外,见古之弈仙对坐’,并能清晰复述出早已失传的古谱残局。”他又抽出另一本,“还有这个,民国时期的笔记小说,记载一位琴师在弹奏古曲时,突发癔症,言词古怪,自称是唐代的乐工,所述宫廷秘闻竟与后世考古发现部分吻合…”
陈放合上书,目光重新投向赵昭明,眼神锐利:“这些记载大多被归为臆想或附会。但数量多了,就不能完全忽视其背后的某种…可能性。”
他走回座位,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探索未知的严肃:“我这些年研究棋史,也隐约感觉到,棋道之巅,或许不仅仅是计算和技巧。那种极致专注产生的精神力量,那种与古往今来无数棋手意念隔空交感的状态…玄嗔法师的传说流传数百年,或许并非空穴来风。”
“所以,昭明,”陈放的目光紧紧锁住赵昭明,“我倾向于相信你的感受。或许,你真的在某种极其特殊的情况下,触碰到了…历史的回响,或者说,另一个时空的‘弦’。”
“双生局…或许不仅仅是个比喻。”陈放缓缓道,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或许历史上某些极其相似的人物、极其重大的事件,真的会因为某种强大的‘执念’或‘能量’,产生超越时空的纠缠和感应。就像…量子物理里的纠缠态,只不过发生在宏观的精神层面。”
“你感应到的,可能不是简单的记忆,而是…另一个时空维度中,正在同步发生的‘你’的困境。”
这个猜想太过惊人,甚至比鬼神之说更让人头皮发麻。赵昭明怔怔地看着陈放,一时无法消化。
“那…那我该怎么办?”他声音干涩地问,“我…我好像试着想帮他,但反而…”他想起了那反馈回来的刀光和剧痛。
“这就是关键!”陈放语气骤然变得无比严肃,“昭明,听着!无论那是幻觉,还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超自然现象,你都必须保持绝对的警惕!”
“历史有其自身的重量和轨迹!试图强行干预,就像伸手去搅动湍急的河流,不仅可能救不起落水者,反而会被一起卷走,甚至改变河流的走向,引发无法预料的灾难性后果!你感受到的反噬,可能就是这种‘因果扰动’的初步体现!”
陈放的眼神充满了告诫:“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必须学会控制这种感应,而不是被它控制。把它当作一面观察历史的镜子,而不是一扇可以随意穿梭的门。尤其是,不能再试图去‘干预’!”
赵昭明深吸一口气,陈放的话语像一块沉重的磐石,压在他心上,却也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安定。至少,他没有被当成疯子。至少,有人愿意相信他,并试图从理性的角度去理解这匪夷所思的一切。
“我…我明白了,老师。”他低声说,虽然心中的恐惧和疑惑并未完全消除,但那份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孤立无援感,减轻了许多。
“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陈放郑重告诫,“我会从历史档案和神秘学的角度再做一些查证。你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准备接下来的比赛,稳住心神。记住,棋盘,才是你的根基。”
赵昭明重重地点了点头。
离开陈放的办公室时,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充满了现实的烟火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知道门后的人为他承担了一份怎样的秘密和重量。
心中的那杆秤,似乎微微调整了平衡。一端是依旧沉重的未知与恐惧,另一端,则多了了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支撑。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他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而那盘跨越时空的棋,显然,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