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死寂。
那句卑微到骨子里的“您没事吧”,还带着颤音,在撞瘪的奔驰车里飘荡。
姜岚的手,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从江澈手中抽回。
动作不大,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
“江先生?”
她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轻得发飘。
她没看自己的儿子,目光穿透车窗,死死钉在那个穿着警监制服、依旧保持鞠躬姿态的中年男人身上。
那人肩上的星星,在红蓝警灯的闪烁下,刺得她眼睛生疼。
那是权力。
是她一个普通教师,一辈子只能在电视里仰望的东西。
可现在,那份权力,正对着她那个懒散贪玩的儿子,卑微地弯着腰。
姜岚的头,一寸一寸,僵硬地转了回来。
她的目光,像两把最精细的手术刀,重新落在江澈的脸上,试图剖开那层她熟悉的、属于“乖儿子”的温和伪装。
然后,她问,声音里带着一种溺水者最后的哀求。
“小澈,告诉妈妈。”
“这位王局长,为什么要对你鞠躬?”
“为什么要叫你……江先生?”
江澈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彻底凝固。
他准备好的一万种说辞,在母亲这双写满痛苦和崩塌的眼睛面前,全部堵死在喉咙里。
【神级怨念系统】的面板,史无前例地,一片死寂。
没有怨念,没有情绪值。
只有来自血脉深处的,系统无法量化的,最纯粹的爱与恐慌。
“王局?”
江澈终于开口,声音没了往日的清朗。
他看向车窗外的王局长。
“你吓到我妈了。”
平淡的一句话,不带喜怒。
王局长却像被雷劈中!
他猛地直起腰,脸上的惶恐瞬间被一副热情到夸张的笑容取代,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副驾窗边。
“阿姨!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王局长的嗓门洪亮,充满了干部特有的亲和力,仿佛要把这尴尬的气氛吼散。
“您是江澈同学的母亲吧?我姓王,是江州大学的校外辅导员!也是市局一个跑腿的小干部!”
“我不是对他鞠躬,我是对您鞠躬啊!”
姜岚愣住。
车里的苏文山和苏倾瑶,也彻底懵了。
还能……这么解释?
“您培养了一个好儿子啊!一个国之栋梁啊!”王局长握着拳,激动得脸都红了。
“江澈同学,别看他平时低调,在我们市局和省里的内部网络安全演练里,那可是屡建奇功!”
“多少次境外黑客的攻击,都被他一个人,一台电脑,轻轻松松就给挡回去了!他是我们江州警界的无名英雄!是我们所有人的偶像!”
“我这是对英雄母亲,表达最崇高的敬意啊!”
一番话,说得是荡气回肠,义正言辞。
旁边两个年轻交警听得下巴都快脱臼了。
王局什么时候兼职当辅导员了?江州警界有这号神仙?我们怎么不知道?
姜岚被这巨大的信息流砸得晕头转向。
“他……他不是艺术系画画的吗?什么时候……”
毕竟,没有哪个母亲,会拒绝相信自己的儿子是个天才。
“哎呀!阿姨您这就不知道了!”王局长一拍大腿,“艺术是相通的!江澈同学的编程代码,写得就跟国画的写意山水一样,充满了艺术感!我们这些老家伙,拍马都赶不上啊!”
江澈坐在后排,默默看着王局长表演。
这个王局,是个人才。
车里的气氛,似乎缓和了。
姜岚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是……是这样啊,那是我误会了。”
“妈。”
江澈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探身打开后座车门,“您和苏叔叔先下车,去王叔叔车里坐会儿,这里不安全。”
姜岚点点头,正要下车。
可就在她一只脚踏出车门的瞬间,动作猛地一顿!
她想起了什么,回过头。
目光,越过江澈,死死锁在了后排角落里,那个像被抽走了灵魂的陶瓷娃娃身上。
苏倾瑶。
“等一下。”
姜岚的声音,再次冰冷。
她收回脚,“砰”地一声,重新关上了车门!
压抑,卷土重来。
姜岚盯着苏倾瑶,盯着她惨白的小脸,红肿的眼眶,和那双被极致恐惧填满的眼睛。
“如果小澈是英雄。”
“那这个孩子……为什么这么怕他?”
这个问题,再次狠狠捅进了刚刚被勉强缝合的真相!
王局长在车外,笑容僵在脸上。
苏文山刚刚站直的身体,又软了下去。
车内,江澈的眼神,终于沉了下来。
最难的一关,来了。
“英雄”的谎言,可以骗过母亲的理智。
但另一个女孩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最原始的恐惧,骗不了母亲的直觉。
“她……”
江澈刚要开口。
“因为他就是魔鬼!”
一个冰冷、沙哑,带着无尽恨意的声音,撕裂了车厢的死寂!
是苏倾瑶!
她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所有的恐惧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要将一切燃烧殆尽的疯狂!
她死死盯着江澈,又猛地看向前排的姜岚,一字一顿,如同泣血!
“阿姨,您别被他骗了!”
“他不是英雄!”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轰!
苏倾瑶的话,像一颗核弹,在狭小的车厢内轰然引爆!
姜岚的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得一干二净!
江澈没有看自己的母亲。
他的目光,落在了苏倾瑶的脸上。
那张帅气干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苏倾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
苏倾瑶笑了,笑容凄厉而绝美,像一朵开在悬崖边的血色蔷薇。
“江澈!你不是喜欢看戏吗?不是喜欢玩弄人心吗?今天,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失控!”
她猛地转向前排的姜岚,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声!
“阿姨!就在一个小时前!在天阙台!”
“你的好儿子,他带着几百个工人,开着装甲车,推平了秦家的主殿!”
“他逼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爷子,跪在地上给他扫地,扫到吐血被救护车拉走!”
“他逼着江州最骄傲的女人秦语冰,跪在他面前,要她亲手给他擦鞋!”
“他让我爸爸,给他当司机!”
“他让江州所有身家百亿的大佬,排队去他新开的海底捞当服务员!”
“他毁了秦家!他踩了整个江州!他说他就是规矩!”
苏倾瑶指着江澈,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疯狂滚落。
“现在,他还要当我的哥哥!”
“您告诉我!”
“这样的人!他不是魔鬼!是什么?!”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苏倾瑶的每一句话,都化作最恶毒的子弹,精准地射进姜岚的心脏。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嘴唇哆嗦,脸色惨白如纸。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那个她以为自己最了解的儿子。
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熄灭了。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吱嘎——”
车门被推开。
姜岚下了车,动作机械,像一个提线木偶。
她绕过车头,一步一步,走到江澈打开的那扇后车门前。
车外的王局长,那两个年轻交警,还有瘫软在地的苏文山,都屏住了呼吸。
姜岚看着车里坐着的儿子。
他的脸上,没有波澜。
那份平静,那份漠然,是对苏倾瑶所有指控的,最残忍的默认。
噩梦,是真的。
姜岚抬起了手。
那只抚养他长大,为他缝补过无数次衣服,在他生病时彻夜不眠抚摸他额头的手。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炸响在死寂的夜空下!
整个世界,都为之一颤!
江澈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
左脸上,迅速浮起一道清晰的五指红印。
他没有动,眼睛也没眨一下。
“小澈……”
姜岚的声音,破碎得像风中的残片。
她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儿子脸上的红印,眼泪决堤而下。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问出了那个决定一切的问题。
“告诉妈妈……”
“她说的一切……”
“……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