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衡轻叹一声:“小新娘,他们二人磨难重重,除却天意与人事,你还看出了什么?”
我思忖片刻:“许是欠缺坦诚。”
若当初云浮公主表明心意时,能让陆将军知晓她甘愿承受平凡与劳苦,他或许便不会执意将她视作笼中娇雀。
她生来便是锦衣玉食的金丝雀,深知人间疾苦的陆将军,又怎敢奢望她能涅槃成凤?
只怕私奔之后,反成怨侣,身份尴尬,遗恨终生。
而陆将军……若他愿将胸中抱负与所有筹划向云浮公主和盘托出,两人又何必阴阳两隔?
他缄默不言,独揽一切,以为此乃大丈夫担当,却又怎能责怪云浮公主心生误会,乃至自绝性命?
虽未亲见陆将军,但从这些零碎片段,已可窥其性情品格。
然而,瑕不掩瑜。
他对云浮公主的敬重是真,英雄肝胆是真,对咏娘的呵护亦是真。
那么……
我默然不语,忽然想起那夜司衡鎏金的眼瞳,他低语的残句,以及那与初遇时如出一辙的言辞……
司衡,你对我,又为何不肯坦诚?
是否因为我仍太弱小?
还是……该由我先开口?
此刻,我竟有些懂得云浮公主与陆将军的心境了。
越是珍视,越是小心翼翼,有些能对旁人轻易道出的话,反而对彼此难以启齿。
再看云浮公主,她那般聪慧,怎会想不透这前因后果?
此刻她晨露般的眼眸,仿佛也黯淡下去。
唯一的希望,便系于那尚未转世的白骨将军——陆越身上。
我轻拍咏娘的肩:“你曾说百鬼之夜主人必会苏醒——他当真会来吗?”
“一定!”咏娘毫不迟疑,“主人说他遗忘太多年,如今魂魄既稳,灵光已复,便要趁此夜打探消息。”
但她年岁尚小,并不知要探何事:“主人向来言出必行,一诺千金!既说要来,就一定会来。”
只是诸界皆有百鬼夜行,不知他将去往何处探寻?
但愿陆将军能感应咏娘所在,速速前来。
思及此,我后退两步,诵念道: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此乃镇魂固魄之术,妖鬼遇之,魂魄凝定。
当我周身泛起缕缕金光时,黑雾中潜藏的鬼怪便按捺不住,蠢蠢欲动。
连那画皮鬼,也面露垂涎,模糊的五官间尽是贪婪与悔意。
我轻笑一声,已不将她放在眼里。
云浮公主积威犹在,她不出声,众鬼皆不敢妄动。
我亦未松懈,指诀暗掐——陆将军含冤而终,尸骨零落……我猜有人将其棺木置于山中,也是想借风水地势温养其魂。
这固魂术对鬼物吸引力极大,若他能感知,绝不会错过。
恰在此时,小莲提着的灯笼终于憋不住,长叹一声,晃动起来:
“没事了么?没事了么?我能说话了么?哎呀呀,今日可吓坏我了!”
他喧嚷不休,全无先前沉默模样。
可见这灯笼能在客栈安稳多年,装聋作哑的本事确有一套。
烛光摇曳,在昏暗巷陌投下暖黄光晕,他又催促咏娘:
“你别傻站着呀!”
“你乃将军灵性所化,天生与他心意微通。虽说连通不多……”灯笼出主意,“但你也可在心中呼唤他,念力愈强,他感应愈深。”
随即,他呆愣愣地将明晃晃的烛火转向云浮公主,猛地倒抽冷气!
灯中火苗骤然一颤,险些熄灭。
“若能将这般美人绘于我灯罩之上……”他语声痴迷,灯笼摇摆渐缓,
“呜呜呜……”
美梦难成,他又啜泣起来。
我指诀未松,心下暗叹——可见聪慧与否,实与年岁无关。
便在此时,云浮公主忽显紧张。
她轻抚耳畔,理了理浓密乌发,又小心翼翼扶正发簪。
随即自轿辇中飘然而起,绣金裙摆如盛放牡丹。
然而目光扫过抬轿的青皮鬼、倒地昏睡的魍魉鬼、隐于浓雾的众妖邪,以及静立一旁的嫁衣鬼……
她拂袖道:
“百鬼夜行难得一遇,尔等若有想见之人、欲游之地,皆可自去。莫因我之事,误了你们期盼已久的好时辰。”
话音落下,黑云中的白幡与纸钱仿佛凝滞。
嫁衣鬼与金钱鬼极识趣,听了这许久故事,虽心痒难耐,欲知后文,
却也明白不可耽误鬼王正事。
他们模样瞧着便非良善之鬼,还是及早避开为妙。
有二鬼带头,不多时,街巷黑雾渐散,显出原本轮廓。
那群被围困的凡人四顾张望,终见真实街墙,不禁热泪盈眶。
我亦微松一口气:
“速速归家吧,近日多晒日头,便无碍了。”
我甫一开口,众人已消散无踪。
熟悉的巷道现于眼前,宋和更是向身后那名愿助他的护卫拱手一礼,神色坦然。
对方默然片刻,会其意,一挥手,领众人迅速离去。
唯有……
咏娘笑吟吟挡在画皮鬼面前:
“你可不能走哦。”
“你这般凶恶,还伤了我,主人定会为咏娘讨回公道。”
我亦微笑——
如画皮鬼这般害命无数的小鬼,今夜绝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