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婉家出来,已经是深夜。
南良一路上都阴沉着脸,没说一句话,我知道他在生气,气我自作主张,也气这件事的棘手程度远超预料。
“那东西很狡猾。”回到我的出租屋,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开口。
“它只让我看见,它在示威。”
“废话!”南良把那个黑布袋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它不是在示威,它是在玩儿,它把你当成一只被关在玻璃箱里的老鼠,它就是外面那只猫。”
“它不急着吃你,它要看着你被吓得团团转,看着你身边的人一个个完蛋,最后在你最绝望的时候,再给你致命一击。”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得我心口生疼。
“那怎么办?”我问,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能感觉到的颤抖,“就这么等着三天后她死吗?”
南良瞥了我一眼,从布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罗盘和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道:“你除了看见那团影子,还看见了什么?”
我愣了一下,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鱼贩坠亡的画面,还有他死后,他妻子和孩子在葬礼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场景。
“我……我能看到一些……后续。”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一些和死者有关的人,他们之后会发生的事。”
南良摆弄铜钱的手指停住了,他抬起头,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扩散了!”他低声说。
“‘窥天’之力最麻烦的地方,不是预知死亡,而是预知‘因果’。”
“你看到的不再是一个点,而是一条线,甚至一张网,你干涉得越多,这张网就缠得你越紧。”
他顿了顿,将三枚铜钱递给我:“只有一个办法了,你必须进她的梦里去。”
“那东西既然以梦境为起点,那它的根,多半也在梦里。”
“找到它,看清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我们才能对症下药。”
“这三枚是‘镇魂钱’,”他指着铜钱说。
“能护住你的心神,让你在梦里不至于迷失!记住,你的任务是‘看’,不是‘打’。”
“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跟它起冲突,立刻回来。”
我接过那三枚冰冷的铜钱,握在手心,上面刻着我看不懂的符文,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和血腥味。
李婉被我们暂时安置在了我的出租屋里,她无论如何都不敢一个人待着。
此刻她正蜷缩在沙发上,用一条毯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李小姐,我们需要你的配合。”我走到她面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靠。
“我需要进入你的梦里,找到那个东西,过程可能会有些不舒服,但这是唯一能救你的办法。”
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旁边脸色不善的南良,最终还是颤抖着点了点头。
按照南良的吩咐,我让李婉躺在我的床上,我在床边的地板上坐下,将那三枚镇魂钱分别按在自己的眉心和双肩。
南良则在我身后盘腿坐下,双手搭在我的背上。
“守住灵觉,心神合一。”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低沉有力。
“不管看到什么,记住你只是个看客,去吧。”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将全部心神沉入掌心那块尸斑印记中。
一股熟悉冰冷的吸力传来,我的灵觉瞬间被抽离,坠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失重感没有持续多久,我的双脚就踩到了实地,一股阴冷的潮气包裹了我。
“滴答……滴答……”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李婉家的浴室里。
这里的浴室比现实中更加阴暗破败,墙角的瓷砖上布满了青黑色的霉斑,像是皮肤上的尸体组织。
天花板上不断有污水渗下来,在地上汇成一滩滩黑色的水洼。
花洒下,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女人背对着我,正是李婉,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水珠不断从她湿透的发梢滴落。
我握紧了拳头,记着南良的嘱咐,没有贸然上前,我只是一个看客。
就在这时,一团浓稠的黑影,从天花板的水渍中慢慢“渗”了出来。
它无声无息地滑落,像一条没有骨头的毒蛇,缠上了李婉的脖子。
李婉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响,她的双手徒劳地抓挠着脖子,却只能抓到自己冰冷的皮肤。
黑影越收越紧,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挣扎越来越弱,最终,身体一软,瘫倒在肮脏的积水里。
梦境中的死亡,同样真实得令人窒息。
我强迫自己别过头,心中默念着南良的警告,我只是来看的,不是来救的。
可就在我以为这一幕即将结束时,眼前的场景忽然像被打碎的玻璃一样,猛地炸裂开来!
无数混乱的画面碎片,夹杂着刺耳的噪音,疯狂地涌入我的脑海!
我看到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抱着一个相框,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无声地流泪,那是李婉的父母;
画面一转,我看到那个老父亲,穿着油腻的背心,醉倒在街边,手里还攥着一个空酒瓶,几个小混混围上来,翻走了他口袋里最后一点钱;
又一个画面闪过,医院惨白的病房里,李婉的母亲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张肿瘤诊断报告;
画面再次破碎,我看到李婉的家,那个曾经温馨的房子,门上被贴了封条,家具被廉价地变卖。
一个年轻男人,应该是李婉的未婚夫,双眼赤红地砸着一辆车。
那辆车我认得,是李婉的红色甲壳虫,他一遍遍地嘶吼着什么,但我听不清。
……
这些画面不是电影,它们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真实感和宿命感。
我能感受到每一个画面里人物的悲伤、绝望、愤怒和痛苦,这些情绪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要将我的灵觉淹没。
这不是预知,这是审判!
我的“窥天”能力,像一扇被暴力踹开的大门。
不再是小心翼翼地露出一道缝隙,而是将门后那血淋淋的、残酷到极致的因果全貌,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面前!
我看到的不只是李婉一个人的死亡,而是由她的死亡引发的一连串连锁反应,一个家庭的彻底崩塌,一群人命运轨迹的急转直下。
这太沉重了!
这份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我的头像是要裂开一样剧痛。
无数张悲恸绝望的脸在我眼前交替闪现,他们的哭喊声、咒骂声、叹息声,汇成一股恐怖的声流,冲击着我的耳膜。
“回来!”
就在我快要被这股洪流吞噬的时候,南良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在我灵觉深处炸响!
我背后的三枚镇魂钱猛地散发出灼热的温度,像三块烙铁,将我的灵觉从那片混乱的因果之海中强行拽了出来!
“噗!”
我猛地睁开眼睛,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眼前瞬间一片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
“祁砚!”
南良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急切。
我看着眼前满脸担忧的李婉,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我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看到的,如果都是真的,那我到底要救的,是谁?是李婉一个人,还是她身后那整整一个即将分崩离析的世界?
我……救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