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光阴,如东荒大陆上掠过的风,无声无息,却已改换了人间。
天律院外的青石广场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座雕像。
它没有铭文,没有神光,甚至连五官都模糊不清,仿佛只是某位匠人酒后随手雕琢的闲笔。
青年随意地坐在石墩上,一手支颐,另一只手握着一只粗陶酒杯,姿态懒散得近乎轻佻。
可偏偏,百姓们每逢争执难断、心结不解,总会来此徘徊片刻,低声诉说心事。
他们叫他“醉理郎”。
有人说,他曾以一杯浊酒判明百年冤案;也有人说,他曾用一句醉语点破帝王野心。
更离奇的是,每逢夜深人静,若有人诚心跪拜,那雕像手中的酒杯里,竟会凭空多出半盏清醪,香气袅袅,久久不散。
这一夜,暴雨倾盆。
雷声撕裂苍穹,雨水如箭般射向大地,将整座天律院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幕之中。
守夜弟子早已退回殿内,唯有北月星君撑伞缓步而出。
她一身玄色律袍,肩披星纹绶带,是如今万界公认的秩序之主,执掌天律三百六十条,裁决诸天生灵善恶。
可此刻,她的脚步却停在了那尊雕像前。
雨点砸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千层水花,可那雕像的左肩,却干爽如初,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伞,正静静地为他遮风挡雨。
北月星君凝视良久,眸光微颤。
她缓缓抬手,将手中那卷由混沌金丝缠绕、记载着年度刑狱终审结果的《天律典章》,轻轻放在雕像脚边。
水珠顺着伞沿滑落,滴在书册封皮上,发出轻微的一响。
“今岁天下无冤狱。”她声音很轻,像是说给风听,“是你想要的公平吗?”
话音落下的刹那,远处钟楼忽地一震。
无人敲钟,铜钟却自行轻鸣一响,余音悠远,旋即归于死寂。
仿佛有谁,在遥远的彼方,笑着点了点头。
而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旧梦楼,早已更名为“听钟阁”。
昔日红绡帐暖、琴瑟喧哗的奢华景象荡然无存。
如今这里没有贵客席,只有几张粗木桌椅,墙上挂着一副褪色的客栈招牌残片,上书三个斑驳大字:“神魔栈”。
红袖褪去了绫罗华服,换上素白衣裙,每日亲自煮茶迎客。
她不再笑得张扬,眼神却比从前更加明亮。
这日黄昏,一名瞎眼老乞丐拄着竹杖摸进阁中,衣衫褴褛,满身泥泞。
他在柜台前站定,枯瘦的手搭在斑驳的木台上,喃喃问道:
“掌柜的,今晚有酒吗?”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炉火噼啪一跳,映得红袖瞳孔微缩。
她怔住,指尖微微发颤,许久才回过神来,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笑意。
“有。”她一边倒酒,一边轻声道,“一直都有。”
清醪入杯,泛起微光。
老人接过一饮而尽,咂了咂嘴,忽然摇头:“味道不对,可心里暖。”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暮色深处,连个背影都没留下。
当夜,红袖独坐灯下,翻开那本记录客栈事务的账簿。
纸页早已空白多年,今日却鬼使神差地提笔写下第一行字:
“今日接待:故人魂影一名。需求:一口熟悉的酒。奖励:泪一滴,源点+0.0。”
笔尖顿住,她望着那行小字,久久未动。
最终合上账本时,眼角已有湿痕滑落。
而在南海最深处,纳灵碑巍然矗立。
那是由万千妖族自愿献出精血凝聚而成的信仰之碑,碑身刻着九道神秘纹路,对应着九枚传说中的愿力印记。
每逢月圆之夜,四海妖灵便会齐聚碑下,不论种族强弱,皆俯首齐诵那段不成调的歌谣:
“神不来,魔不至,唯有客栈开门扉;你不识我我是谁,一碗热饭换一回。”
歌声低沉,却穿透海流,直抵龙宫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