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渝州暗流

　　渝州，山城，雾都。

　　这里的气候与锦官城的温润截然不同，湿冷粘稠的雾气常年弥漫，将层层叠叠的吊脚楼和陡峭的石阶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江水在此交汇，码头林立，商贾云集，也带来了三教九流和错综复杂的帮派势力。武林盟在此地的控制力，确实不如在锦官城那般根深蒂固。

　　徐妙妙和郝卫青在渝州城外围一个名叫“野码头”的混乱区域暂时安顿下来。这里鱼龙混杂，多是逃难的、跑船的、做黑市生意的边缘人物，管理松散，正好便于藏身。她们用郝卫青身上仅存的一枚金纽扣，租下了一间靠近江边、摇摇欲坠的吊脚楼小阁楼。

　　阁楼狭窄阴暗，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板窗，能看到浑浊的江水和来往的船只。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江水腥气、煤烟和廉价烧酒的味道。

　　当务之急是生存和获取信息。

　　郝卫青负责外出打探消息和寻找生计。她换上了一套本地常见的靛蓝色土布衣服，用头巾包住短发，脸上刻意抹上锅底灰，混迹于码头苦力、酒馆茶肆之间，竖起耳朵听着各路人马的交谈。徐妙妙则留在阁楼，一方面她的容貌太过惹眼，另一方面腿伤也未痊愈，需要静养。她负责整理有限的物资，并尝试用捡来的破锅和少量米粮做饭。

　　几天下来，郝卫青带回来的消息不容乐观。

　　“通缉令贴得到处都是，画影图形虽然不像，但悬赏金额很高，五百两雪花银，够普通人家吃用一辈子了。”郝卫青压低声音，将买来的几个粗面馒头放在缺了角的木桌上，“武林盟咬死是我们弑师，说证据确凿。现在黑白两道，都有想拿我们人头换赏钱的。”

　　徐妙妙默默掰开一个馒头，分了一半给郝卫青：“知道是谁在主导吗？除了赵坤。”

　　“明面上是蜀中武林盟在主持，但……”郝卫青咬了一口馒头，眼神阴沉，“我听到些风声，说这事背后，可能有‘影楼’的影子。”

　　“影楼？”徐妙妙动作一顿。那是一个极其神秘且势力庞大的杀手组织，行事诡秘，高手如云，江湖中人闻之色变。师父谢千面早年似乎与影楼有过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过节。

　　“只是风声，还没证实。”郝卫青道，“但如果是影楼插手，那事情就复杂了。”

　　除了坏消息，郝卫青也带回了一些零碎的信息。比如，师父谢千面在渝州似乎有一位故交，是个开棺材铺的老掌柜，姓孙，住在城西的旧街。据说谢千面早年对他有恩。

　　“棺材铺……”徐妙妙沉吟着，“或许是个突破口。师父如果留下什么线索，可能会通过这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传递。”

　　但如何去接触这位孙掌柜，而不暴露身份，是个难题。她们现在是被全城通缉的要犯。

　　生存的压力也越来越大。郝卫青偶尔能接到一些码头扛包的短工，或者帮人处理些“脏活”（比如教训地痞、追讨债务），赚取微薄的收入，勉强糊口。徐妙妙则开始利用阁楼有限的条件，偷偷制作一些简单的胭脂水粉和草药膏，让郝卫青拿到黑市上去换钱。她的手很巧，做出来的东西质量不错，渐渐有了些固定的买家，虽然价格被压得很低。

　　这天傍晚，郝卫青回来得比平时晚，脸色更加凝重。她关紧阁楼的破木门，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小布包。

　　“妙妙，你看这个。”郝卫青打开布包，里面是两张揉得有些发皱的火车票。是那种老式的、硬纸板制成的短途车票，目的地是下一个大码头“陵州”。

　　徐妙妙疑惑地看着她。

　　“我今天在码头，听到两个形迹可疑的人在交谈。”郝卫青的声音压得更低，“他们提到了我们的名字，还说……‘那两张多出来的票，是个线索’。”

　　多出来的票？

　　徐妙妙心中一动。她们逃亡以来，从未买过什么多余的票。

　　郝卫青继续道：“我偷听到的不多，但他们好像很在意这个。我觉得，这可能是敌人设下的另一个圈套，想引我们上钩。或者……这真的和师父有关？”

　　两人盯着那两张普通的火车票，陷入了沉思。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像投入暗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迷雾。

　　“陵州……”徐妙妙用手指轻轻敲着车票，“那里是水陆要冲，消息灵通，但也必然是龙潭虎穴。”

　　“去不去？”郝卫青问。

　　徐妙妙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江面上点点渔火和弥漫的夜雾。敌人显然没有放弃追查，而且手段更加隐蔽和狡猾。这“多出来的票”，无论是陷阱还是线索，都意味着她们的行踪可能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

　　主动踏入可能的陷阱，风险极大。但若置之不理，可能会错过至关重要的信息。

　　良久，徐妙妙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去。但不能直接去陵州。我们先绕道，看看情况。另外，在去陵州之前，我们得想办法见一见那位棺材铺的孙掌柜。”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做判断。师父的故交，或许能提供一些关于师父近况、或者关于“影楼”的蛛丝马迹。

　　郝卫青点头：“好。我去摸清孙掌柜棺材铺周围的情况。”

　　计划一定，两人立刻行动起来。接下来的几天，郝卫青更加频繁地外出，仔细勘察城西旧街的地形、孙掌柜棺材铺的日常作息以及周围的眼线。徐妙妙则加紧制作了一批胭脂和药膏，换来了少许盘缠，并准备了必要的防身之物。

　　她们决定在三天后的深夜，去拜访孙掌柜。那天是渝州当地的“鬼节”前夜，据说夜里阴气重，街上行人会少很多，便于行动。

　　出发前，徐妙妙仔细地将那片胭脂红的皮质用油纸包好，贴身收藏。这是目前唯一的物证，绝不能有失。

　　夜深人静，雾气更浓。

　　徐妙妙和郝卫青换上了便于夜行的深色衣服，再次穿上了她们的高跟鞋。鞋跟敲打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很快被浓雾吞噬。

　　城西旧街比“野码头”更加破败寂静，两旁多是些经营香烛纸钱、棺木寿衣的老铺子，这个时辰早已关门闭户，只有几盏昏黄的白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映照着斑驳的墙面和空荡的街道，显得格外阴森。

　　孙记棺材铺的招牌已经旧得看不清字迹，两扇对开的木门紧闭着，门缝里透不出一丝光亮。

　　郝卫青打了个手势，示意周围安全。徐妙妙上前，按照江湖规矩，用特定的节奏轻轻敲响了门板。

　　叩，叩叩，叩叩叩。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徐妙妙又敲了一遍，节奏更加清晰。

　　依旧死寂。

　　郝卫青皱了皱眉，低声道：“不对劲。就算睡了，这敲法也该醒了。”

　　她示意徐妙妙退后，自己则贴近门缝，仔细倾听。里面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两人心头。

　　郝卫青不再犹豫，从发髻里取出一根细铁丝，插入门锁，轻轻拨动了几下。“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开了。

　　她缓缓推开一条门缝，一股混合着木料、油漆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味的怪异气息飘了出来。

　　两人闪身而入，迅速关上房门。

　　棺材铺内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高处的气窗，投下几缕惨淡的光线。借着微光，可以看到店里摆满了大大小小、制作完成或半成品的棺材，像一片沉默的森林，投下幢幢黑影。

　　正对门口的柜台后，没有人。

　　郝卫青摸出火折子，晃亮。微弱的光线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柜台后面景象——

　　孙掌柜，一个干瘦的老头，穿着寿衣店老板常穿的深色褂子，直接挺地倒在血泊中。他的眼睛瞪得极大，脸上凝固着极度惊恐的表情。致命伤在胸口，一个狭长的伤口，血流了一地。

　　他又被灭口了！

　　徐妙妙和郝卫青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是谁？动作如此之快！是影楼？还是武林盟的人？对方显然知道孙掌柜可能与谢千面有联系，抢先一步斩断了这条线。

　　郝卫青蹲下身，检查孙掌柜的尸体。“尸体还有余温，刚死不久。”她压低声音，警惕地环顾四周漆黑的店铺，“凶手可能还没走远。”

　　徐妙妙强忍着愤怒和失望，也开始迅速搜查柜台和附近的抽屉、柜子，希望能找到任何可能与师父有关的线索。

　　抽屉里多是些账本、票据、测量工具，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就在徐妙妙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她的指尖在柜台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触碰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硬硬的、小小的木牌。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就着郝卫青手中的火光看去。

　　木牌质地普通，边缘粗糙，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一只眼睛，瞳孔的位置，是一个镂空的骷髅。

　　这个图案，徐妙妙从未见过。但那股阴森诡谲的气息，让她立刻联想到了郝卫青之前提到的“影楼”。

　　“找到什么？”郝卫青凑过来。

　　徐妙妙将木牌递给她。

　　郝卫青只看了一眼，脸色骤变：“这是……影楼的‘索命帖’！见过这帖子的人，几乎都死了！”

　　果然与影楼有关！

　　就在两人因这意外的发现而心神震动之际，棺材铺外，突然传来了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正从不同的方向，悄无声息地向店铺合围而来！

　　杀气，如同实质的冰寒，瞬间渗透了棺材铺的每一个角落。

　　她们，落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