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棺椁杀局
脚步声极轻,像是猫爪踏过湿滑的青苔,但在死寂的棺材铺里,落在徐妙妙和郝卫青耳中,却不啻于惊雷。
被包围了!
对方显然早有准备,算准了她们会来,甚至可能孙掌柜的死,本身就是诱饵的一部分!
“上楼!”郝卫青反应极快,低喝一声,同时手腕一翻,三枚蓝汪汪的毒针已扣在指间,对准了店铺大门的方向。
徐妙妙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狸猫般向后一纵,高跟鞋在布满木屑的地面上一点,已悄无声息地掠向通往二楼的狭窄木梯。郝卫青紧随其后,边退边警惕地注视着门口的动静。
木梯陡峭,踩上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两人刚踏上二楼的地板,楼下店铺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砰!”
木屑纷飞。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闪入,动作迅捷而无声,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他们并未立刻冲上二楼,而是迅速分散开来,占据了一楼的有利位置,隐隐将楼梯口封锁。
二楼比一楼更加昏暗,堆放着更多的木料、半成品棺材和一些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油漆和木料味道。只有一扇小小的气窗透进些许微光。
徐妙妙和郝卫青背靠着一口巨大的、尚未上漆的柏木棺材,屏住呼吸。楼下传来细微的搜索声,对方在确认一楼没有埋伏。
“至少六个。”郝卫青用极低的气音说道,耳朵微微颤动,捕捉着楼下的动静,“身手不弱,配合默契,是专业的杀手。”
徐妙妙点了点头,手已经按在了旗袍内侧的刀柄上。她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块刻有骷髅眼的木牌,冰冷的触感让她头脑异常清醒。影楼……终于正面遭遇了。
短暂的寂静后,楼梯上传来了极其缓慢、谨慎的脚步声。对方开始向上摸了。
郝卫青对徐妙妙使了个眼色,指了指旁边一堆散放的棺材板。徐妙妙会意,两人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棺材板后面,借助阴影隐藏起来。
第一个杀手的头刚从楼梯口探出,郝卫青手腕一抖!
“咻!”
一枚毒针破空而去,直取对方咽喉!
那杀手反应极快,听到细微风声,猛地一偏头,毒针擦着他的脖颈飞过,钉在了身后的木柱上,发出“咄”的一声轻响。
“在上面!”杀手低吼一声,不再隐藏,身形暴起,冲上二楼。他身后的同伴也紧随而至。
战斗瞬间爆发!
二楼空间狭小,堆满杂物,极大地限制了人数的优势,但也让徐妙妙和郝卫青的腾挪空间变得有限。
杀手们使用的都是短刃、匕首之类的兵器,招式狠辣刁钻,专攻要害,显然是影楼一贯的风格。
徐妙妙的裙摆刀再次展现出诡异莫测的威力。在昏暗的光线下,胭脂红的衣袂飘飞,如同致命的蝶舞,薄刃总是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出现,划向敌人的手腕、脚踝、脖颈。她的高跟鞋更是成了近战的利器,鞋跟点、踹、扫,配合着凌厉的腿法,往往能打乱敌人的节奏。
郝卫青则更加直接霸道。她的毒针神出鬼没,逼得杀手们不得不分神防备。鞋跟侧刃划出凌厉的弧线,与杀手的短刃硬碰硬,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她的力量显然胜过这些以灵巧见长的杀手,几次对撞都震得对方手臂发麻。
然而,杀手人数占优,且配合极为默契,两人一组的攻防转换流畅无比。他们似乎对徐妙妙和郝卫青的作战方式也有所了解,刻意避开裙摆刀的诡异攻击范围,并小心提防着郝卫青的毒针。
“嗤啦!”一个杀手的匕首划破了郝卫青的衣袖,在她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郝卫青闷哼一声,反手一记鞋跟侧踢,狠狠踹在对方膝盖上,伴随着骨裂声,那杀手惨叫着倒地。
但与此同时,另一名杀手的短刃已经悄无声息地刺向徐妙妙的后心!
徐妙妙正应对正面之敌,察觉背后风声时已然稍晚!她竭力侧身,短刃擦着她的肋骨划过,带起一溜血珠,火辣辣的疼。
“妙妙!”郝卫青惊呼,毒针连发,逼退偷袭者。
两人背靠背,喘息着。短短几个照面,她们虽然伤了一人,但自身也挂了彩,体力消耗巨大。而剩下的五名杀手,依旧虎视眈眈,如同盯着猎物的饿狼。
这样下去不行!空间太小,耗也会被耗死!
徐妙妙的目光扫过那扇小小的气窗。窗外是棺材铺的后巷。
“从窗户走!”徐妙妙低声道。
郝卫青会意,两人同时发力,向气窗方向猛冲。郝卫青在前,双掌齐出,逼开拦路的杀手。徐妙妙紧随其后,裙摆刀舞成一团光幕,护住侧翼。
杀手们显然看出了她们的意图,攻势更加疯狂,死死缠住。
眼看就要冲到窗边,一名杀手悍不畏死地扑上,死死抱住了郝卫青的腰!另一名杀手则挥刃直刺徐妙妙面门!
危急关头,徐妙妙足尖猛地一跺地,身体借力旋转,高跟鞋的鞋跟如同毒蝎摆尾,精准无比地踢中了抱腰杀手的面门!
“噗!”鼻梁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那杀手惨叫着松手。
几乎同时,徐妙妙头一偏,躲过刺向面门的短刃,左手如电探出,扣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右手薄刃顺势一抹!
血光迸现!
解决掉两个拦路虎,郝卫青已经冲到窗边,一拳砸碎了气窗的木栅栏!
“快!”
徐妙妙转身,与郝卫青一起,毫不犹豫地从窗口跃下!
二楼不高,但对于穿着高跟鞋的她们来说,落地依旧是个考验。两人在空中调整姿势,落地时顺势翻滚,卸去大部分冲击力,但脚踝依旧传来一阵酸麻。
后巷狭窄潮湿,堆满了垃圾,臭气熏天。
楼上传来杀手们的怒喝和追赶的脚步声。
“这边!”郝卫青辨明方向,拉着徐妙妙冲向巷子的一端。
两人沿着迷宫般的后巷拼命奔跑,高跟鞋在湿滑的石板和水洼中踩踏,溅起浑浊的水花。身后的追兵紧咬不放,而且似乎对这片区域的地形也很熟悉,不断有新的黑影从岔路闪出,加入追击。
显然,影楼在渝州经营已久,布下了天罗地网。
徐妙妙肋下的伤口不断渗血,奔跑中牵扯着阵阵剧痛。郝卫青手臂上的伤也在流血。两人的体力在急速消耗。
这样跑下去,迟早会被追上。
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一条通往相对开阔的街道,另一条则通向更加黑暗、似乎堆满杂物的小巷。
“分开走!”徐妙妙当机立断,“老地方汇合!”
这是她们早就约定好的应变策略。分散追兵,增加生存机会。
郝卫青咬了咬牙,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小心!”说完,她猛地拐进了那条堆满杂物的小巷。
徐妙妙则径直冲向了开阔的街道。
追兵在岔路口略微一顿,似乎得到了指令,大部分朝着徐妙妙的方向追去,只有两人追向了郝卫青。
徐妙妙冲上街道。此时已近子时,街上行人寥寥,只有几个醉汉和更夫。她这身夜行衣和狼狈的样子,立刻引起了注意。
“站住!”身后的追兵大喝,不再掩饰行踪。
徐妙妙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专挑灯光昏暗、小巷繁多的地方钻。她利用自己对高跟鞋的极致掌控,在狭窄复杂的街巷中穿梭,时而跃过矮墙,时而翻过杂物,试图甩掉追兵。
但追兵如同附骨之疽,而且似乎有某种传递信息的方式,总能大致判断出她的方向。
渐渐地,徐妙妙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失血和体力透支让她脚步开始虚浮。她拐进一条死胡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着,听着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心中升起一股绝望。
难道今晚要栽在这里?
不!绝不能!
她强提一口气,目光扫过胡同尽头那堵高墙。墙头上方,似乎是一家客栈的后院,隐约有灯光。
拼了!
她用尽最后力气,助跑,蹬墙,高跟鞋在粗糙的墙面上借力,身体向上窜去!手指堪堪扒住墙头,手臂肌肉撕裂般疼痛,但她死死抓住,用力翻了上去!
几乎在她身体翻过墙头落下的瞬间,追兵冲入了死胡同,只看到空荡荡的墙壁。
徐妙妙重重摔在客栈后院的柴草堆上,震得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她咬破舌尖,用剧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挣扎着爬起身,躲进一堆更高的柴垛后面。
院墙外传来追兵气急败坏的搜寻声,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远去,似乎以为她用了什么方法逃脱了。
徐妙妙不敢大意,蜷缩在柴垛后,仔细倾听周围的动静。除了远处隐约的更梆声和客栈里隐约的鼾声,四周一片寂静。
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剧烈的疼痛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她撕下衣襟,紧紧按住肋下的伤口,鲜血已经浸透了夜行衣。
必须尽快处理伤口,并且找到郝卫青。
她记得这家客栈,似乎离她们租住的吊脚楼不太远。或许可以先回阁楼暂避,那里还有些应急的伤药。
确认暂时安全后,徐妙妙小心翼翼地从柴垛后探出头,观察了一下环境。客栈后院静悄悄的,伙计和马夫应该都睡了。她忍着痛,蹑手蹑脚地穿过院子,从一扇虚掩的后门溜了出去,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中。
每走一步,肋下都传来钻心的疼。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声音变得沉重而拖沓。她尽量避开大路,专走阴暗的小巷,绕了一个大圈,才终于看到了那栋熟悉的、摇摇欲坠的吊脚楼。
阁楼的窗户黑着,郝卫青还没有回来。
徐妙妙的心沉了一下。卫青那边情况如何?她只被两个人追赶,按理说应该更容易脱身才对。
她不敢在楼下久留,强撑着爬上吱呀作响的木梯,用藏在门框缝隙里的钥匙打开阁楼的门,闪身而入。
熟悉的、混杂着霉味和草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她反手插上门闩,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歇息了片刻,她挣扎着点亮了桌上那盏昏暗的油灯。就着灯光,她检查了一下肋下的伤口。伤口不算太深,但流血不少,需要尽快清洗上药。
她找出藏起来的伤药和干净布条,正准备处理伤口,楼下突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郝卫青!郝卫青的脚步声她太熟悉了。
徐妙妙瞬间警惕起来,吹灭了油灯,握紧了薄刃,屏息凝神地听着。
脚步声在楼下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踏上木梯。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
徐妙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影楼的杀手追来了?还是其他觊觎赏金的人?
她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后,举起了刀。
“咔哒……”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外面的人有钥匙?除了她和郝卫青,只有房东有备用钥匙!难道是房东出卖了她们?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就在来人探进头的瞬间,徐妙妙的刀已经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别动!”她低喝道。
“是……是我……”一个颤抖的、熟悉的声音响起。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徐妙妙看清了来人的脸——是那个在贫民区巷子里,曾经出声帮她们解围的佝偻老妪!
怎么会是她?
老妪似乎被脖子上的凉意吓坏了,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手里还提着一个不大的包袱。
“你……你怎么有钥匙?”徐妙妙没有放松警惕,刀锋依旧紧贴。
“是……是郝姑娘……之前给我的……”老妪结结巴巴地说,“她说……如果……如果她回不来,或者你们遇到麻烦,让我……把这个交给徐姑娘你……”她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包袱。
徐妙妙心中一震。卫青什么时候和这老妪有了联系?还留下了后手?
她谨慎地接过包袱,入手沉甸甸的,像是木盒之类的东西。她依旧用刀逼着老妪,退到桌边,重新点亮了油灯。
就着灯光,她打开了包袱。
里面果然是一个不大的、做工粗糙的木盒。木盒没有上锁。
徐妙妙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盒盖。
盒子里,没有想象中的金银珠宝或机密文件,只有一样东西——
一张火车票。
和郝卫青之前带回来的那两张一模一样,目的地:陵州。
但不同的是,这张票的背面,用娟秀却略显潦草的笔迹,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
地址是陵州城内的一个地方,时间则是三天后的午时。
笔迹是郝卫青的!
徐妙妙拿着这张票,手指微微颤抖。卫青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她预感到会出事?还是……这本身就是计划的一部分?那个老妪,到底是什么人?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了徐妙妙的脑海。
“郝姑娘……她还好吗?”老妪怯生生地问。
徐妙妙抬起头,看着老妪浑浊却似乎隐藏着什么的眼睛,缓缓收回了刀。
“她暂时没事。”徐妙妙撒了个谎,她现在也无法确定郝卫青的安危,“婆婆,谢谢你。这东西很重要。你能告诉我,卫青还跟你说了什么吗?”
老妪摇了摇头:“郝姑娘就交代了这些,说把盒子交给你,你自然明白。她还说……小心影楼的眼睛,无处不在。”
说完,老妪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使命,长长舒了口气,也不再多言,颤巍巍地转身下楼去了。
徐妙妙看着老妪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火车票和那个空木盒。
郝卫青留下了明确的指示:去陵州,按照地址和时间赴约。
这究竟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还是另一个更深陷阱的入口?
徐妙妙不知道。但她知道,她现在别无选择。郝卫青生死未卜,师父的冤屈未雪,影楼的阴影笼罩一切。这张车票,是目前唯一的、指向明确的路标。
她必须去陵州。
小心地收好车票,徐妙妙开始迅速处理伤口,更换衣物。她必须在天亮前离开渝州城。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当第一缕晨曦透过阁楼的破窗照射进来时,徐妙妙已经换上了一套普通的荆钗布裙,脸上做了简单的易容,掩盖了过于出众的容貌。那双沾满泥污和血渍的高跟鞋,被她仔细擦拭干净,用布包好,放进了行囊。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临时的、充满危机却也留下短暂喘息的小小避难所,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下楼,汇入了清晨渐渐增多的人流之中。
目标,陵州。
而郝卫青,无论你在哪里,一定要活着。我们在陵州汇合。徐妙妙在心中默念,踏上了未知的、凶吉难料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