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孤身赴陵
离开渝州城的过程比预想的顺利。或许是影楼的人手在昨夜的行动中也折损不小,又或者他们的注意力暂时被引向了别处,徐妙妙混在出城赶早市的农人队伍里,并未受到严格的盘查。只是肋下的伤口在行走时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昨夜的凶险。
她不敢走官道,选择了一条荒僻的、通往陵州方向的山间小路。这条路崎岖难行,但胜在隐蔽。布鞋踩在碎石和泥土上,软绵绵的,让她无比怀念高跟鞋带来的那种挺拔和掌控感。但此刻,低调是生存的第一要义。
一路上,她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与郝卫青分别的情景,以及那张突然出现的火车票。卫青……你究竟在哪里?是否安然无恙?那纸条上的字迹虽然潦草,但确是她亲笔无疑。她提前布置了这一切,是预感到了危机,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需要她独自去完成的环节?
想到郝卫青可能身受重伤,甚至落入敌手,徐妙妙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远比肋下的伤口更甚。她们相依为命多年,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姐妹情谊。那种在刀尖上起舞的日子里滋生出的依赖、信任和深入骨髓的牵挂,是外人无法理解的。徐妙妙清楚地记得,无数个寒冷的夜晚,是郝卫青坚实的怀抱给了她温暖;多少次生死关头,是郝卫青不顾自身挡在她身前。那份情感,如同暗夜里悄然绽放的幽兰,隐秘而坚韧。如今,卫青生死未卜,这种分离的焦灼几乎要将她吞噬。
但她不能倒下。她必须去陵州。这不仅是为了查明真相,更是为了找到郝卫青,活要见人,死……不,绝不会!徐妙妙用力甩头,将那个不祥的念头驱散。
山路的艰辛和内心的煎熬,让这段路程显得格外漫长。饿了就啃几口硬邦邦的干粮,渴了就喝山泉水。夜晚,她找个避风的山洞或岩缝蜷缩一晚,警惕着野兽和可能出现的追兵。油灯下,她再次拿出那片胭脂红的皮质和那块刻着骷髅眼的木牌,仔细端详,试图找出更多线索,却依旧一无所获。影楼……这个神秘的组织,为何要陷害她们?师父到底掌握了他们什么秘密?
三天后,风尘仆仆的徐妙妙终于抵达了陵州地界。她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在城外找了个偏僻的茶摊歇脚,顺便打听消息。
陵州城比渝州更为繁华,是南北水陆交通枢纽,城高池深,守备森严。城门口贴着醒目的通缉令,画影图形虽然粗糙,但悬赏的金额又提高了。徐妙妙压低了斗笠,小心地观察着进出城门的人群和守城的兵士。
看来,这里的盘查比渝州更严。她必须想办法混进去。
火车票上的时间是明天午时,地址是城内“青石巷,听雨茶轩”。她需要提前进城熟悉环境。
正当她思索入城方法时,茶摊来了几个行商模样的人,高声谈论着最近的趣闻。其中一个消息引起了徐妙妙的注意。
“听说了吗?锦官城那边闹得沸沸扬扬的弑师案,那两个女魔头,好像跑咱们陵州来了!”
“可不是嘛!悬赏都加到八百两了!乖乖,要是能撞上,这辈子就不愁了!”
“得了吧,就凭你?那可是‘高跟鞋双煞’!杀人不眨眼的主!听说在渝州,影楼的人出手都没拿下她们,还折了好几个好手呢!”
“影楼?真的假的?这事连影楼都惊动了?”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江湖上风声鹤唳,都说这俩女人身上带着大秘密……”
徐妙妙心中凛然。消息传得真快,连影楼失手的细节都泄露了出来,这背后肯定有人推波助澜。而且,悬赏再次提高,意味着她们面临的危险更大。她必须更加小心。
她注意到,城门口对单独进城的女子盘查尤其严格。她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掩护。
目光扫过茶摊角落,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正在低声啜泣,对着茶摊老板诉苦,大意是丈夫在城里做工,许久没有音讯,她带着孩子前来投奔,却因没有路引和担保,被城门守卫拦了下来。
徐妙妙心中一动。她站起身,走到那妇人身边,柔声道:“这位大嫂,可是遇到难处了?”
妇人抬起头,见是一个面容普通(易容后)、眼神温和的年轻女子,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哭得更伤心了。
徐妙妙耐心听她说完,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帮妇人付了茶资,又拿出一点干粮递给饿得直哭的孩子。然后,她压低声音对妇人说:“大嫂,我或许有办法帮你进城。不过,需要你帮我个小忙。”
妇人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徐妙妙道:“你就说,我是你娘家妹妹,一同来陵州投奔姐夫的。我们姐妹二人相互照应,守城的军爷或许会通融一二。”
妇人看了看徐妙妙,又看了看怀里饿得可怜的孩子,最终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徐妙妙搀扶着“姐姐”,抱着“外甥”,一脸愁苦地来到了城门口。果然,守卫见是拖家带口的妇人,盘问了几句,又见徐妙妙举止得体,不似歹人,加上旁边有其他等待进城的人催促,便挥挥手放行了。
顺利混入陵州城,徐妙妙暗自松了口气。她将妇人送到其丈夫做工的大致区域,又留下一点散碎银子,便告辞离开。那妇人千恩万谢,徐妙妙只是淡淡一笑,转身汇入了城内熙攘的人流。
陵州城内果然热闹非凡,商铺林立,车水马龙。徐妙妙不敢耽搁,按照记忆中的地址,一路打听,找到了那条位于城西的“青石巷”。
巷子幽深僻静,两旁多是高墙大院,与外面的喧嚣仿佛两个世界。巷子中段,果然有一家名为“听雨茶轩”的店铺。门面不大,装饰古朴雅致,门口挂着一对竹制灯笼,此刻是上午,茶轩刚刚开门,没什么客人。
徐妙妙没有立刻进去。她在巷口对面的一家成衣铺里假装挑选布料,实则暗中观察茶轩的情况。茶轩里只有一个伙计在擦拭桌椅,掌柜模样的人坐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一切看起来平静寻常。
但越是这样,徐妙妙越是警惕。影楼无孔不入,这茶轩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郝卫青约在这里见面,是确信这里安全,还是被迫无奈?
她在成衣铺里磨蹭了将近一个时辰,仔细观察着进出茶轩的每一个人,以及周围是否有可疑的盯梢者。直到接近午时,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不能再等了。
徐妙妙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易容,确保没有破绽,然后迈步穿过街道,走进了听雨茶轩。
“客官一位?里面请。”伙计热情地迎上来。
徐妙妙目光迅速扫过店内。只有两三桌客人,都是普通的茶客模样。柜台后的掌柜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
“我找人。”徐妙妙低声道,声音刻意沙哑了些,“约了午时,天字二号房。”
这是郝卫青在车票背面写的暗号。
掌柜的闻言,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对伙计使了个眼色:“带这位客官去天字二号房。”
“好嘞,客官这边请。”伙计引着徐妙妙穿过前堂,走向后院的雅间。
茶轩后面别有洞天,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庭院,几间雅间分布在回廊两侧。天字二号房在庭院最里面,环境尤为安静。
伙计将徐妙妙带到门口,便躬身退下了。
徐妙妙站在房门外,手心里微微出汗。她轻轻推开了房门。
雅间内布置清雅,燃着淡淡的檀香。临窗的茶桌旁,背对着门口,坐着一个身穿淡青色长衫、头戴帷帽的身影。
那身影……不是郝卫青!郝卫青的身形更为高挑挺拔,而这个身影略显纤细。
徐妙妙心中警铃大作,手立刻按向了藏刀的位置。
就在这时,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掀起了帷帽的前帘。
露出一张清秀却陌生的年轻女子的脸。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眉眼间带着一丝书卷气,但眼神却异常镇定,甚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洞察力。
“徐姑娘,不必紧张。”女子开口,声音清脆悦耳,“是郝姐姐让我在此等你。”
徐妙妙没有放松警惕,冷冷地看着她:“你是谁?卫青在哪里?”
女子微微一笑,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徐姑娘请坐。郝姐姐目前安然无恙,只是暂时不便与你相见。她让我将此物交给你,说你看了自然明白。”
说着,女子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用火漆封口的竹筒,推到了桌子对面。
徐妙妙没有去碰竹筒,目光锐利地盯着女子:“我凭什么相信你?”
女子似乎料到她会如此反应,不慌不忙道:“郝姐姐说,你若不信,可还记得‘锦官城外,杏花树下,那一坛埋了十年的女儿红’。”
徐妙妙浑身剧震!
这件事,是只有她和郝卫青才知道的秘密!那是三年前的一个春天,她们第一次联手完成一项极其危险的任务后,在锦官城外的杏花林里,埋下了一坛酒,约定等到洗尽铅华、退出江湖的那一天,再一起挖出来共饮。这是独属于她们两人的记忆和承诺!
卫青连这个都告诉了眼前这个女子?她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多深?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疑虑涌上徐妙妙的心头,但同时也确认了这女子至少确实与郝卫青有联系。
她缓缓坐下,拿起了那个竹筒,捏碎火漆,倒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和一小块……黑色的布料。
徐妙妙先展开纸条,上面是郝卫青熟悉的笔迹,比车票背面的更加清晰稳定:
“妙妙,见字如面。安,勿念。事急,长话短说。信此女,她叫苏青荷,是师父早年暗中培养的记名弟子,专司情报。师父遇害前,曾预感不测,将一重要线索交予她保管。黑色布料来自那夜潜入师父院中的杀手衣角,苏姑娘已查明,此料乃陵州‘锦绣阁’特供,专为某些特殊客人定制。我与苏姑娘会继续追查影楼在陵州的据点,吸引注意。你持此布料,前往锦绣阁,设法查明买家身份。此乃关键,务必小心。另,渝州棺材铺,孙掌柜临终前,曾断续提及‘票…多了一张…骨灰…’,含义不明,或与师父后事有关,你可留意。保重,待重逢。——青”
字迹到此为止。
徐妙妙反复看了几遍,将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郝卫青果然没事!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但看到郝卫青要去吸引影楼注意,心又提了起来。这太危险了!
她强压下立刻去找郝卫青的冲动,知道现在必须按照计划行事。郝卫青和苏青荷在暗处吸引火力,她在明处调查线索,这是目前最合理的分工。
她又拿起那块黑色布料,质地细腻坚韧,确实不是普通面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特殊的腥气,像是……某种水生动物的味道?
锦绣阁……特供……特殊客人……
徐妙妙将布条小心收好,抬头看向对面的苏青荷:“苏姑娘,多谢。卫青……她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苏青荷看着徐妙妙眼中难以掩饰的关切,微微一笑:“郝姐姐只是些皮外伤,无碍。她很担心你,尤其是知道你受了伤。”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徐妙妙肋下(即使穿着宽松衣服,仔细看也能发现包扎的痕迹)。
徐妙妙心中一暖,卫青果然时刻惦记着她。“我没事。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苏青荷正色道:“锦绣阁是陵州最大的绸缎庄,背景复杂,与各方势力都有牵扯。直接去问肯定不行。你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混进去。三日后,锦绣阁会举办一场内部赏布会,邀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客户和一些手艺精湛的裁缝、绣娘。我可以帮你弄到一个名额,冒充一位从江南来的、小有名气的苏绣传人。这是你的新身份文牒和请柬。”她又递过来一个信封。
徐妙妙接过信封,里面果然有伪造的身份文牒和一张精美的请柬。苏青荷的准备如此充分,显然谋划已久。
“赏布会上,你见机行事,重点是留意那些可能使用这种特供面料的客人,或者能接触到核心客户名单的管事。郝姐姐那边一有进展,我会设法通知你。我们在城东的‘悦来客栈’地字三号房留了联络暗号。”
徐妙妙点了点头,将一切记下。她看着苏青荷年轻却沉稳的脸,忽然问道:“苏姑娘,你……和卫青,是怎么认识的?”
苏青荷愣了一下,随即了然,笑容里多了一丝意味深长:“徐姑娘放心,郝姐姐心里装的是谁,青荷很清楚。我与郝姐姐,只是同道之情,别无其他。师父于我有再造之恩,为他洗刷冤屈,是我分内之事。”
被点破心思,徐妙妙脸上微微一热,但听到苏青荷的话,心中那块石头终于落地。她不是嫉妒,只是……只是太在乎卫青,无法忍受任何不确定的因素。
“我明白了。多谢苏姑娘。”徐妙妙起身,郑重一礼。
“徐姑娘客气了。一切小心。影楼在陵州的势力,比渝州更甚。”苏青荷也起身还礼。
徐妙妙不再多言,戴上斗笠,离开了听雨茶轩。
走在陵州繁华的街道上,徐妙妙摸着怀里那块黑色布料和新的身份文牒,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方向也清晰了许多。卫青在为了真相奔走,她也不能落后。
师父的后事……多出来的票……骨灰……孙掌柜临终的话又在她脑中回响。这似乎指向了另一个谜团。或许,在调查锦绣阁的同时,她也应该留意一下陵州城的棺材铺或者义庄?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决定先去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熟悉一下新的身份,为三天后的赏布会做准备。
悦来客栈地字三号房……她需要先去留下安全的信号,让卫青知道她已经平安抵达,并收到了信息。
想到很快可能就能得到郝卫青的进一步消息,甚至有机会见面,徐妙妙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期待。分离虽短,却已让她尝尽了思念的滋味。她摸了摸行囊中那双被仔细包裹的高跟鞋,暗暗发誓:卫青,等着我,我们一定会查明真相,然后一起离开这个江湖,去喝那坛女儿红。
她的脚步,在陌生的陵州街头,变得坚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