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巷杀机
离开听雨茶轩,徐妙妙并未直接前往悦来客栈。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她,越是看似安全的联络点,越可能成为敌人的监视目标。苏青荷虽然提供了帮助,但其身份和动机仍需时间验证。她决定先在陵州城另寻一处不起眼的落脚点。
她在城北靠近码头的一片鱼龙混杂的区域,找到了一家名为“顺风”的大车店。这里住的多是南来北往的脚夫、水手,环境嘈杂,人员流动大,便于隐藏。她用苏青荷给的部分银钱,租下了一个最便宜的、靠近后巷的单间。
房间狭小潮湿,只有一张板床和一张破旧木桌,但窗户正对着一条堆满杂物、罕有人至的死胡同,必要时可以作为逃生路线。徐妙妙仔细检查了房间,确认没有可疑之处后,才稍稍放松下来。
肋下的伤口经过几天奔波,有些红肿发炎。她取出伤药,重新清洗包扎。疼痛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冷静。处理好伤口,她将那块黑色布料和郝卫青的字条再次取出,仔细研究。
“锦绣阁……特供……”她用手指摩挲着布料的质感,那丝若有若无的水腥气再次萦绕鼻尖。这气味很特别,不像是普通的鱼腥,反而更接近……龟鳖或者某种水蛇的味道?陵州水网密布,有这种气味倒也不奇怪,但为何会沾染在杀手的衣料上?
至于郝卫青提到的“多了一张票”和“骨灰”,她暂时毫无头绪,只能暂且记下。
当务之急,是准备好三日后的赏布会。苏青荷为她准备的身份是江南苏绣传人“林婉娘”,文牒上的籍贯、师承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件精致的苏绣样品。徐妙妙本身对刺绣颇有研究(早年为了伪装身份学过),模仿起来并不难。她需要练习的是“林婉娘”的言谈举止,一个来自江南水乡、带着些许吴侬软语口音的温婉绣娘。
接下来的两天,徐妙妙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里模仿“林婉娘”,偶尔才会戴上斗笠,去附近热闹的市集转转,感受陵州的风土人情,同时留意是否有跟踪者。她行事极为小心,每次出门都会绕几个圈子,确认安全后才返回大车店。
第三天下午,就在她准备次日赏布会事宜时,隐约感到一丝不安。似乎有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大车店。这是一种久经危险磨砺出的直觉。她不动声色地透过窗户缝隙向外观察,但码头上人来人往,并未发现明显异常。
是影楼的人?还是其他觊觎赏金的江湖客?
她提高了警惕,将随身的武器检查了一遍,包括裙摆下的薄刃和重新擦拭过的高跟鞋。如果必要,她会立刻换上这双战靴。
傍晚时分,她决定提前去悦来客栈附近看看,熟悉环境,并留下安全的暗号。她依旧做了易容,换上朴素的衣物,像寻常妇人一样出了门。
悦来客栈位于城东相对繁华的地段,是一座三层的气派木楼。徐妙妙在客栈对面的一个茶摊坐下,要了一碗粗茶,慢慢啜饮,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客栈门口和周围街道。
进出客栈的人形形色色,并未发现可疑人物。她坐了小半个时辰,确认暂时安全后,才起身离开茶摊,装作路过,靠近客栈侧面的墙壁。按照苏青荷所说,地字三号房对应的外墙某处,有一块松动的砖块,可以用来传递消息。
她很快找到了那块砖,手指轻轻一抠,砖块果然活动了。她迅速将一张事先写好的、表明自己已安全抵达并收到信息的纸条塞了进去,然后将砖块推回原处。整个过程不到三息时间,自然得如同整理了一下鬓角。
做完这一切,她心中稍安,转身融入街道的人流,准备返回城北的大车店。
然而,就在她拐进一条通往城北的近路——一条相对僻静、两侧多是高墙后院的巷子时,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再次出现,而且比之前更加强烈!
她加快脚步,身后的脚步声也随即加快!
不是错觉!确实有人跟踪!
徐妙妙心念电转,没有回头,而是猛地向前冲刺,试图利用前方一个岔路口摆脱追踪。但身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而且速度极快,显然跟踪者轻功不弱!
眼看就要跑到岔路口,斜刺里突然又闪出一个人影,堵住了去路!
前后夹击!
徐妙妙猛地停住脚步,背靠墙壁,冷冷地看向来人。
堵在前面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汉子,满脸横肉,最醒目的是从左额角一直延伸到下巴的一道狰狞刀疤,如同蜈蚣爬在脸上,显得异常丑陋凶悍。他穿着一身劲装,腰间挎着一把鬼头刀,眼神贪婪而残忍地盯着徐妙妙,像是看着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
身后的追踪者也现出身形,是个瘦小精干的男子,手持一对分水刺,眼神阴鸷。
“嘿嘿,小娘皮,跑得还挺快!”刀疤丑男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乖乖跟老子走,把爷伺候舒服了,或许能让你死得痛快点。八百两赏银,够爷快活好一阵子了!”
果然是冲着重金悬赏来的亡命徒!
徐妙妙心中冰冷,脸上却不动声色:“两位好汉怕是认错人了吧?小妇人只是路过。”
“少他妈装蒜!”刀疤丑男啐了一口,“老子盯你好几天了!虽然易了容,但这身段,这走路的姿势,错不了!就是‘高跟鞋双煞’里的那个骚娘们!另一个呢?藏哪儿了?”
徐妙妙心中一沉,对方不仅认出了她,还知道她们是两个人。看来不是普通的江湖混混,而是有备而来。
“就凭你们俩?”徐妙妙故意露出不屑的神情,试图激怒对方,寻找破绽。她的手悄然摸向腰间的薄刃。巷战空间狭小,对她和郝卫青这种擅长近身诡异搏杀的风格有利,但一对二,对方实力不明,她又有伤在身,形势极其不利。
“收拾你足够了!”刀疤丑男显然没什么耐心,低吼一声,拔出鬼头刀,带着一股恶风,当头劈来!势大力沉,显然走的是刚猛路子。
与此同时,身后那瘦小男子也动了,分水刺如同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地刺向徐妙妙的后心要穴!角度刁钻,配合刀疤脸的正面强攻,显然是惯于合击之术。
危急关头,徐妙妙展现出惊人的应变能力。她并未硬接刀疤脸的劈砍,而是足尖猛地一点地面,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飘退,险之又险地让过刀锋,同时腰肢一拧,裙摆飞扬,藏在其中的薄刃划出一道寒光,迎向身后刺来的分水刺!
“叮!”
薄刃与分水刺碰撞,溅起一溜火星。徐妙妙借力向侧面滑开,暂时脱离了被夹击的位置。但肋下的伤口因为这番剧烈动作被牵动,一阵剧痛传来,让她身形微微一滞。
“哼!受伤了?看来渝州的消息不假!”刀疤脸狞笑一声,刀势一变,改劈为扫,拦腰斩来!那瘦小男子也如附骨之疽,再次缠上,分水刺专攻下盘。
徐妙妙咬牙坚持,将裙摆刀法施展到极致。在狭窄的巷子里,她的身影如同鬼魅,旗袍(虽然是普通衣物,但动作间依旧带着旗袍作战的习惯)的下摆时扬时敛,薄刃神出鬼没,往往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攻向敌人要害。她尽量避免与力量刚猛的刀疤脸硬碰,更多是利用灵活和诡异的身法周旋,重点攻击那个身形瘦小的男子。
然而,伤势严重影响了她的速度和力量。几次险险避过致命攻击,衣袖和裤腿都被划破,添了几道新伤。最危险的一次,刀疤脸的鬼头刀几乎是擦着她的脖颈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她脸颊生疼。
这样下去不行!体力消耗太快,伤口也越来越痛必须速战速决,或者……突围!
徐妙妙目光扫过巷子一侧的高墙。墙后似乎是一处废弃的院落。她心一横,在躲过瘦小男子一记突刺后,猛地向刀疤脸虚晃一招,引得对方挥刀格挡,她却足下发力,向侧面的高墙跃去!
“想跑?”刀疤脸怒吼,刀势回收不及。但那瘦小男子反应极快,一枚暗器脱手而出,射向徐妙妙的后心!
徐妙妙人在空中,听得背后风声,竭力扭身,暗器擦着她的肩胛骨飞过,带走一片皮肉,火辣辣地疼。但她强忍疼痛,双手终于扒住了墙头,用力翻了上去!
就在她翻上墙头,尚未落地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巷子另一端,不知何时,竟然又出现了第三个人影!那人影隐在阴影里,看不清面目,但手中似乎拿着一把弩箭,正对准了她!
还有埋伏!
徐妙妙心头一寒,身体在空中无法借力,成了活靶子!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锐利的破空声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嗖!”
一枚石子后发先至,精准地打在了那把弩箭的扳机上!
“咔哒!”弩箭射偏,钉入了徐妙妙身旁的墙砖里。
那持弩的人影显然吃了一惊,迅速隐入黑暗。
徐妙妙也趁此机会,落入墙后的院落。她顾不上肩胛的疼痛和院内的状况,立刻翻身躲到一堆杂物后面,心脏狂跳。
是谁救了她?那枚石子……
墙外传来刀疤脸的怒骂和瘦小男子的惊呼,似乎是在寻找那个持弩者,但很快,脚步声远去,看来是暂时放弃了追击,或者被那个神秘的出手者引开了。
徐妙妙不敢大意,在杂物后屏息凝神等了许久,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检查了一下肩胛的伤口,只是皮外伤,但血流了不少。肋下的旧伤也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而再次渗血。
她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冷汗浸透了后背。刚才真是险死还生!那个刀疤脸和他的同伙,明显是经验丰富的赏金猎人,不仅武功不弱,而且心思缜密,竟然还安排了弩手埋伏。若不是那个神秘人出手相救,她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救她的人是谁?是苏青荷安排的人?还是……卫青?
想到郝卫青可能就在附近关注着自己,徐妙妙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难以抑制的思念。但她很快压下这股情绪,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行踪已经暴露,顺风大车店不能再回去了。赏布会明天就要举行,她必须立刻找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落脚,并处理伤口。
这个废弃的院子不能久留。她观察了一下环境,院子很大,杂草丛生,似乎荒废已久。她小心翼翼地穿过院子,从另一端的破洞围墙钻了出去,外面是另一条僻静的小巷。
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陵州城华灯初上,但城北这片区域却显得格外昏暗冷清。
徐妙妙忍着伤痛,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尽量避开大路。她需要找一个既能藏身,又能方便她明日前往锦绣阁的地方。
最终,她在距离锦绣阁不算太远、但环境同样复杂的一片旧民居区,找到了一家由一对老夫妇经营的、极其简陋的民宿。这里几乎不登记身份,只要给钱就能住。徐妙妙用最后一点散碎银子,租下了一个阁楼间。
阁楼低矮,只能弯着腰进去,但相对隐蔽。老夫妇看起来淳朴,不像是江湖中人。
关上门,徐妙妙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烈地喘息着。身上的伤口阵阵作痛,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她从行囊中拿出伤药,艰难地为自己处理伤口。看着身上新旧交错的伤痕,她咬紧了嘴唇。
不能倒下……卫青还在等着她,师父的冤屈还等着她去洗刷。
她想起郝卫青字条里提到的“悦来客栈地字三号房”的联络暗号。那个救她的人,会不会在那里留下信息?她必须去确认一下,但今晚肯定不行了,外面太危险。
她决定明天一早,趁赏布会开始前,想办法去悦来客栈附近看一眼。
简单处理完伤口,吃了点干粮,徐妙妙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那个刀疤丑男狰狞的脸,以及那个在关键时刻用石子救她的神秘人。
陵州的水,比想象中更深。赏布会恐怕也不会太平。
她摸了摸行囊中那双高跟鞋。明天,或许需要它登场了。
在疲惫和伤痛中,徐妙妙渐渐沉入浅眠。睡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锦官城外的杏花林,郝卫青笑着向她伸出手,阳光透过花枝,洒在她们身上……温暖而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