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龙听罗武虎又提起娘，脸上笑意瞬间淡了下去，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心里一直记着柳花嫂，那个总爱穿红衫的女人。
小时候，他见别的孩子都喊娘，也跟着叫柳花嫂“娘”，可柳花嫂却不许，说他是真正的少爷，自己不配做他的娘。这话柳花嫂只说过一次，如今想来，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后来不知从啥时候起，他还是跟着喊 “娘”，柳花嫂也默认了；再后来罗武虎学会说话，喊他 “哥”，喊柳花嫂“娘”，他喊柳花嫂为“娘”，自然喊得更是顺口。
可即便如此，罗文龙总觉得自己跟罗武虎不一样。至少柳花嫂从没打过他，罗武虎却常常挨揍。小时候他还偷偷羡慕过罗武虎，因为在白水镇，哪个孩子没挨过娘的打？能被娘打，反倒说明娘看重你。
每次见罗武虎挨打，他都忍不住冲着柳花嫂嚷嚷，柳花嫂总会摸着他的头解释：“你跟阿虎不一样，你是大户人家少爷，将来会有人来接你的，我不能打你，我是你娘的婢女。”
自从柳花嫂走了以后，罗文龙长大了些，也偶尔会想起这话，可从来没人来接他。日子久了，他自己也觉得“少爷”这说法不靠谱。
白水镇虽然小，可真正的少爷他见过，哪有像自己这样穷得叮当响的少爷？那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有个娘，想跟别的孩子一样，有娘疼，有爹护。可他们的爹从来没出现过，连唯一的娘，最后也走了。
在罗文龙心里，柳花嫂从来不是什么外人，而是比亲娘还亲的依靠。即便柳花嫂曾告诉他真相，他是一位少爷。
可自他记事起，是柳花嫂一口饭一口水把他拉扯大，这份恩情早让“娘”这个称呼刻进了骨子里。至于罗武虎，更是他血脉相连的兄弟。
自柳花嫂走后，兄弟俩在白水镇相依为命，那些苦日子里，他总忍不住怀念有娘的时光：那时不用事事自己盘算，不用拼尽全力去扛生活的重压，只要跟着娘，就有踏实的安全感。
柳花嫂当初说他是少爷时，还曾温柔地提过他的身世：父亲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母亲是知书达理的大小姐。她还说，等他再长大些，会告诉他更多关于亲生父母的事，说不定那时就会有人来接他回家。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从没人来寻过他，柳花嫂也渐渐不再提这事，只是把他和罗武虎当作亲儿子般疼惜，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他们身上。
罗文龙五岁那年，在街上看到路过的武者背刀挎剑，身姿挺拔、气势威武，心里顿时生出无限向往，吵着闹着要学武。柳花嫂拗不过他，最终点了头，只是有个条件：必须进私塾读书，否则就不教他武功。她悄悄教给罗文龙一些习武的基础招式，同时反复叮嘱，读书才是正途。
那时正是崇文抑武的年代，功法与武技在民间几乎绝迹，整个白水镇连一间武馆都没有，私塾倒是开了不少。柳花嫂凑了好些日子，才勉强攒够钱，把兄弟俩送进了私塾。
她拉着他们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读书才能识文断字，才能明白做人的道理，将来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武功不过是用来自保的，可不能本末倒置。”她还特意嘱咐，习武的事绝不能告诉外人，只能悄悄练习。
自兄弟俩进了私塾，柳花嫂对他们学业抓得格外紧，常说“将来家族兴旺，全靠你们了”。若是功课没做好，罗文龙会被严厉责骂，罗武虎还会挨上几巴掌。可在其他时候，柳花嫂对他们总是极尽温柔，尤其是对罗文龙，好吃的总会先塞到他手里，有新衣服也先给他穿。只是谁也没想到，这样好的娘，会走得如此突然，连一句关于自己身世的叮嘱都没留下，让他们连自己亲爹是谁都无从知晓。
罗文龙至今记得，那天柳花嫂被铁叉帮的人打得浑身是伤，回到家就开始大口吐血，在床上痛苦地躺了一天一夜。他和罗武虎只能守在床边嚎啕大哭，却什么也做不了。他们没钱请大夫，只能眼睁睁看着柳花嫂在破旧的床上，气息一点点变弱，最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柳花嫂临死前，紧紧抓着兄弟俩的手，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声音微弱却坚定：“别去报仇，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管将来多苦多累，不管被人怎么欺负、怎么侮辱，都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学业不能丢，争取考个功名，将来罗家能不能壮大，就看你们了。”这番话，成了柳花嫂留给他们的生活目标，也成了他们这些年咬牙坚持活下去的理由。
刚才提到“娘”，罗武虎见罗文龙半天没说话，悄悄伸头瞄了一眼，看到他眼里含着泪水，便放轻声音问道：“哥，想咱娘了吧？”
罗文龙缓缓点头，伸手搂住罗武虎的肩膀，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兄弟，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等将来有了本事，一定灭了铁叉帮，为娘报仇。”
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柳花嫂走后，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为了实现娘的愿望，他们又是如何拼了命地坚守学业。
白水镇每间私塾的先生，都认识他们这两个“偷听的小孩”。自从没钱上学后，他们就天天趴在私塾窗外，趁先生讲课的时候偷偷听，把听到的内容记在心里，晚上再互相琢磨、复习。
罗武虎沉默了好一会儿，牙齿咬得咯咯响，终于憋出一句：“对！咱们迟早要灭了铁叉帮，为咱娘报仇！”
罗文龙推开他，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语气恢复了平静。“好了，别吓着孩子们。人都来齐了，时候不早了，让他们动起来吧。”
看着眼前这群孩子，罗文龙心里清楚，当初收留他们，固然是同情他们的遭遇和自己一样，都是没爹没娘的孤儿；其实也藏着私心：这些孩子，是他为将来报仇埋下的希望，将来灭掉铁叉帮，他们会是一股重要的力量。
所以现在，他也会教孩子们一些“武功”，只是连他自己都知道，那些不过是东拼西凑的零散招式，根本算不上真正的武技，这点他没告诉任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