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锦绣杀机

天刚蒙蒙亮，徐妙妙便睁开了眼睛。伤处的疼痛让她一夜浅眠，但多年的危机生涯早已让她习惯了在不适中保持警惕。她仔细倾听阁楼外的动静，只有老夫妇早起忙碌的细微声响，并无异常。

她迅速检查了伤口，重新包扎妥当。肩胛的皮外伤已开始结痂，肋下的伤口依旧红肿，但并未恶化。她换上苏青荷准备的、符合“林婉娘”身份的藕荷色绣花襦裙，布料普通，但剪裁合身，带着江南的柔美韵味。她对着屋里一块模糊的铜镜，仔细易容，掩盖住过于出色的五官和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色，只留下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

最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双用布包裹的高跟鞋放入了随身携带的布囊中。今日前往锦绣阁，吉凶难料，多一份保障总是好的。

她没有从正门离开，而是从阁楼那扇狭小的窗户悄无声息地滑出，落在后院，再借着晨雾的掩护，翻过矮墙，绕到了前面的街道上。

时间尚早，她决定先去悦来客栈附近查探一番。救她的神秘人是否留下了线索？郝卫青是否有新的消息？这些都是她迫切想知道的。

清晨的悦来客栈门口略显冷清，只有几个早起的伙计在洒扫。徐妙妙远远观察着，并未靠近。她绕到客栈侧面，目光投向地字三号房对应的外墙。

那块松动的砖块，似乎……被人动过？

她心中一紧，装作若无其事地靠近，手指飞快地抠开砖块。

里面空空如也。

她留下的纸条不见了！

是郝卫青或者苏青荷取走了？还是……被敌人发现了？

她无法确定，但一种不安感萦绕心头。她不敢久留，迅速将砖块推回，低头快步离开。

看来，悦来客栈这个联络点已经不再安全。她必须依靠自己了。

锦绣阁位于陵州城最繁华的南大街，是一座气派的三层朱漆木楼，飞檐翘角，门前车水马龙。还未到正式营业时间，但侧门已经打开，一些受邀参加赏布会的客人正手持请柬，在伙计的引导下陆续进入。

徐妙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和伤处的隐痛，脸上挂起“林婉娘”那种温婉而略带疏离的微笑，迈步走向侧门。

“这位姑娘，请出示您的请柬。”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拦住了她，态度客气但带着审视。

徐妙妙从容地递上请柬。

管事翻开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徐妙妙，尤其是她那双虽然藏在裙下但依旧能看出形状优美、不似常做粗活的手，点了点头：“原来是江南来的林大家，久仰。里面请，赏布会在二楼花厅。”

“有劳了。”徐妙妙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吴语软糯的口音，模仿得惟妙惟肖。

她跟着引路的伙计走上二楼。花厅极为宽敞，布置得富丽堂皇，四周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精美绸缎样品，流光溢彩。厅内已经来了二三十位客人，有衣着华贵的富商巨贾的家眷，也有像她一样打扮素雅、但气质不凡的裁缝绣娘。众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欣赏着布料。

徐妙妙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快速扫过全场。

她在寻找目标——可能使用那种特供黑色面料的人，或者能接触到核心客户名单的管事。

客人中，有几个气度不凡的男子，身边跟着随从，似乎是权贵之家负责采买的下人。也有几个珠光宝气的妇人，正对一匹云锦啧啧称奇。但并没有人穿着或者明显关注那种黑色的特供面料。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花厅前方，一个穿着藏蓝色绸衫、面带精明之色的矮胖男子身上。他正与几位客人寒暄，言谈间对各类布料如数家珍，显然是锦绣阁的重要管事。伙计和其他管事对他态度也颇为恭敬。

或许，可以从他入手。

徐妙妙耐心等待着机会。赏布会正式开始，由那位矮胖管事主持，他自称姓王，是锦绣阁的大掌柜。他口才便给，介绍起各类布料的特点、产地、价格来滔滔不绝，引得客人们频频点头。

徐妙妙也装作认真听讲的样子，偶尔在王掌柜展示一些江南特色的苏缎时，恰到好处地补充几句专业的点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王掌柜听到。

王掌柜果然注意到了这个气质独特、见解不俗的“江南绣娘”，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次。

中场休息时，客人们自由活动，品茶交谈。徐妙妙看准时机，端着一杯茶，状似无意地走到王掌柜附近，看着一匹展示的缂丝，轻声自语道：“这缂丝技艺确是上乘，只可惜这‘水路’处理，比起苏州陆家的‘双面异色’技法，还是稍逊一筹。”

王掌柜正在旁边与另一位客人说话，闻言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哦？林大家还精通缂丝？陆家的‘双面异色’可是不传之秘，老夫也只是听闻，未曾得见。”

徐妙妙微微一笑，带着些许江南女子的矜持：“家母与陆家有些渊源，幼时曾见过几面。王掌柜见多识广，妙娘班门弄斧了。”

这番不卑不亢、又显露出深厚底蕴的交谈，果然引起了王掌柜更大的兴趣。他挥退了那位客人，与徐妙妙攀谈起来。从苏绣谈到缂丝，又从江南风物谈到陵州繁华。徐妙妙小心应对，既展示了“林婉娘”的专业，又不着痕迹地奉承了王掌柜几句，气氛颇为融洽。

交谈中，徐妙妙注意到王掌柜腰间挂着一个不起眼的香囊，材质似乎正是那种黑色的特供面料！而且，靠近时，能闻到一丝极淡的、与那布条上相似的水腥气！

她心中一动，机会来了。

“王掌柜这香囊倒是别致，”徐妙妙装作好奇的样子，“这面料似乎并非寻常绸缎，触手生凉，纹理也独特，莫非是陵州特产？”

王掌柜下意识地摸了摸香囊，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随即又收敛起来，打了个哈哈：“林大家好眼力。不过这料子嘛……呵呵，是东家特意从海外弄来的，数量稀少，不对外发售，老夫也是蒙东家赏识，才得了一个做香囊。”

海外？徐妙妙心中冷笑，这分明是托词。但她面上不露分毫，依旧赞叹道：“原来如此，真是稀罕物。想必贵阁东家定非寻常人物。”

王掌柜似乎不愿多谈这个话题，含糊地应了一声，便转而问道：“林大家此次来陵州，是探亲还是访友？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徐妙妙正想借此打探更多，忽然感到一道锐利的目光从侧面射来。她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去。

只见在花厅另一侧的柱子旁，站着一个身穿灰色长衫、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正看似无意地打量着他们这个方向。那男子的眼神平静，但徐妙妙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属于同行（杀手或密探）的审视和冰冷。

是影楼的人？还是昨天那个刀疤脸一伙的？

徐妙妙立刻提高了警惕。她不能继续和王掌柜交谈下去了，否则可能会引起怀疑，甚至牵连到他。

她连忙对王掌柜歉然一笑：“多谢王掌柜好意。妙娘此次是应一位故友之邀前来小住，不便过多打扰。今日能与王掌柜一叙，受益匪浅，改日若有闲暇，再向掌柜请教。”

王掌柜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看了看那个灰衣男子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恢复笑容：“林大家客气了，随时欢迎。”

徐妙妙微微欠身，端着茶杯，自然地走开了，混入了其他客人之中。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依旧若有若无地跟随着她。

赏布会继续进行，但徐妙妙的心思已经不在布料上了。那个灰衣男子，还有王掌柜香囊上确认的特供面料，都指明了方向。但如何避开监视，进一步调查，成了难题。

赏布会接近尾声，客人们开始陆续告辞。徐妙妙也准备离开。她必须想办法甩掉那个可能的跟踪者。

就在她随着人流走下楼梯，即将走出锦绣阁侧门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外街角，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个刀疤丑男！他果然不死心，守在外面！

前有狼，后有虎！

徐妙妙心中暗骂，脚步却不停。她随着几位同行的女客走出侧门，立刻转向了与刀疤脸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同时将手伸进布囊，握住了高跟鞋的鞋跟。如果需要，她随时准备换上这双战靴，杀出一条血路。

街道上人来人往，暂时提供了掩护。但她能感觉到，那个灰衣男子和刀疤脸都在身后不远处跟着。

她加快脚步，专挑人多的地方钻。然而，肩胛和肋下的伤口因为快速行走而阵阵作痛，让她速度受到影响。

穿过一条繁华的街市，她拐进了一条相对安静些的巷子，想利用复杂的地形摆脱追踪。但刚进巷子没多远，就听到身后脚步声急促逼近！

她猛地回头，只见那个刀疤脸已经狞笑着追了上来，而巷子另一端，那个灰衣男子也堵住了去路！

“小娘皮，看你往哪儿跑！”刀疤脸拔出鬼头刀，步步紧逼。灰衣男子则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似乎并不打算立刻动手，而是在防止她再次逃脱。

徐妙妙背靠墙壁，缓缓从布囊中取出了高跟鞋。在这种狭窄的巷战环境，穿着这双鞋，她的战斗力能提升数成。她迅速脱下脚上的软底绣鞋，将高跟鞋穿上。

当七厘米的细高跟稳稳踩在青石板上时，一种久违的力量感和高度感瞬间回归。她挺直脊背，原本温婉的气质骤然变得冷冽而危险。

刀疤脸看到她穿上高跟鞋，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更多的却是贪婪和兴奋：“嘿嘿，这才对嘛！让老子好好领教一下‘高跟鞋双煞’的厉害！”

他大吼一声，挥刀猛扑过来！

徐妙妙足尖点地，身体如同轻盈的燕子般侧滑避开刀锋，同时右腿如同鞭子般抽出，高跟鞋的鞋跟带着尖锐的风声，直踢刀疤脸持刀的手腕！

刀疤脸显然没料到她的反击如此迅捷凌厉，急忙缩手，刀势一滞。徐妙妙抓住机会，裙摆（虽然是襦裙，但动作间她依旧习惯性地运用了裙摆刀的发力技巧）飞扬，左腿一记凌厉的侧踹，鞋跟直奔对方膝盖！

“砰！”鞋跟重重踹在刀疤脸的膝盖侧面，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臭娘们！”刀疤脸暴怒，刀法更加狂猛，不顾自身破绽，一味猛攻。那灰衣男子见状，也终于动了，他并未使用兵器，而是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贴近，一掌拍向徐妙妙的后心，掌风阴柔狠毒！

徐妙妙腹背受敌，将高跟鞋的战法发挥到极致。她如同在刀尖上起舞，身影飘忽不定，鞋跟时而如毒刺点穴，时而如重锤破甲，裙摆翻飞间，薄刃的寒光时隐时现，与两人缠斗在一起。

然而，伤势严重影响了她的持久力。几十招过后，她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呼吸也急促起来。刀疤脸虽然膝盖受伤，但力量依旧刚猛，灰衣男子的掌法则刁钻阴险，配合默契。

“嗤！”灰衣男子一记阴掌擦过徐妙妙的左臂，一股阴寒内力透体而入，让她半边身子都是一麻！动作瞬间迟滞！

刀疤脸瞅准机会，鬼头刀带着恶风，拦腰斩来！眼看就要避无可避！

徐妙妙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再次响起！

“咻！”

一枚乌黑的铁蒺藜，以惊人的速度射向刀疤脸的咽喉！

刀疤脸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攻击徐妙妙，急忙回刀格挡！

“当！”铁蒺藜被磕飞，但刀疤脸也被震得手臂发麻。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如同大鸟般从旁边屋顶掠下，人未至，一片灰蒙蒙的粉末已当头罩向那灰衣男子！

灰衣男子反应极快，立刻闭气后退，袖袍挥舞，驱散粉末。

那身影落在徐妙妙身前，背对着她，身形高挑挺拔，穿着一身利落的青色劲装，短发在风中微微拂动。

虽然看不到正脸，但那熟悉的背影，那决绝守护的姿态……

徐妙妙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卫青……”她喃喃道，声音带着哽咽。

郝卫青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首，低声道：“没事了，妙妙。剩下的，交给我。”

她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郝卫青的出现，瞬间扭转了战局。她目光冰冷地扫过刀疤脸和灰衣男子，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对短戟，戟刃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了剧毒。

“影楼的杂碎，还有你这不知死活的丑八怪，一起上吧！”郝卫青语气森然，杀意凛冽。

刀疤脸和灰衣男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郝卫青的名头，他们显然听说过。

“撤！”灰衣男子当机立断，低喝一声，身形向后急退，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巷口。

刀疤脸虽然不甘，但见同伴已走，自己又受了伤，面对状态完好的郝卫青和虽然受伤但依旧危险的徐妙妙，知道讨不了好，恶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也拖着伤腿狼狈逃走了。

巷子里，只剩下徐妙妙和郝卫青。

郝卫青这才转过身，看向徐妙妙。当她看到徐妙妙苍白憔悴的脸色、身上的血迹和破损的衣物时，眼中瞬间涌起滔天的怒火和心疼。

“你受伤了！”她一步上前，扶住有些摇摇欲坠的徐妙妙，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对不起，妙妙，我来晚了……”

徐妙妙摇摇头，靠在郝卫青坚实温暖的怀里，感受着她有力的心跳，多日来的恐惧、疲惫和委屈仿佛找到了宣泄口，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

“我没事……你来了就好……”她紧紧抓住郝卫青的衣襟，仿佛生怕这只是个幻觉。

郝卫青将她紧紧搂住，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妙妙，对不起……”

两人在寂静无人的小巷里相拥，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入骨髓的思念，在这一刻无需言语。阳光透过高墙的缝隙，洒在她们身上，将那双沾满尘污却依旧挺拔的高跟鞋，照得微微发亮。

危险的阴影并未散去，但至少此刻，她们重新站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