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幽兰相倚
巷子里的寂静被远处街市的喧嚣衬得有些不真实。徐妙妙靠在郝卫青怀里,感受着她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眼泪无声地流淌,浸湿了郝卫青肩头的衣料,那不是软弱,而是压力释放后的本能。
郝卫青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拥着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受惊的孩童。她能感觉到怀中身躯的细微颤抖和透过衣物传来的温热湿意,心中的怒火与怜惜交织翻腾。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再晚来一步……
良久,徐妙妙才止住泪水,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挣脱开来,用手背擦了擦脸,易容的痕迹都有些花了。“我……我没事了。”声音还带着一丝鼻音。
郝卫青捧起她的脸,指腹小心翼翼地擦过她未受伤的脸颊,目光落在她肩胛和肋下渗血的部位,眼神沉痛:“伤得重不重?让我看看。”
“皮外伤,不碍事。”徐妙妙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现在不是处理这个的时候,“卫青,你怎么找到我的?苏姑娘呢?你们查到了什么?”
郝卫青知道她心急,压下翻涌的情绪,快速说道:“是苏姑娘安排在锦绣阁附近的眼线发现了你被跟踪,立刻通知了我。我正好在附近接应点。苏姑娘没事,她还在追查影楼在陵州的另一个据点,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她顿了顿,语气凝重,“我们查到,锦绣阁确实和影楼关系匪浅,那个王掌柜,很可能就是影楼在陵州的一个外围管事,负责为他们采购特殊物资和打探消息。你发现的那种黑色面料,代号‘玄水缎’,是影楼杀手标准夜行衣的用料之一,那特殊的水腥气,据说是染制时加入了一种罕见水蛇的胆汁,用以掩盖血腥味和一定的驱虫效果。”
徐妙妙恍然,原来如此。“那王掌柜的香囊……”
“嗯,那应该是一种身份标识,或者是他利用职权给自己谋的福利。”郝卫青点头,“你被他注意到,虽然冒险,但也算歪打正着。不过此地不宜久留,影楼的人随时可能卷土重来,那个刀疤脸也不会死心。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她弯腰,利落地帮徐妙妙脱下高跟鞋,换上带来的柔软便鞋,然后将高跟鞋仔细包好塞回行囊。“能走吗?”她关切地问。
“可以。”徐妙妙点头,穿上便鞋后,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她安心不少,虽然依旧怀念高跟鞋带来的力量感。
郝卫青搀扶着她,迅速离开了这条小巷。她没有带徐妙妙回之前任何已知的落脚点,而是七拐八绕,确认无人跟踪后,走进了一条看似普通的民居小巷,敲开了最里面一扇不起眼的木门。
开门的是苏青荷。她看到两人,尤其是受伤的徐妙妙,脸上露出一丝歉意和担忧:“徐姑娘,你没事吧?快进来。”
屋内陈设简单,但干净整洁,显然是一处安全的密室。
“这里很安全,是我早年置办的一处产业,无人知晓。”苏青荷一边解释,一边迅速拿出干净的布、清水和伤药。
郝卫青扶着徐妙妙在榻上坐下,小心翼翼地帮她脱下外衣,检查伤口。看到肋下那道狰狞的剑伤和肩胛的皮外伤,她的眼神再次冷了下来。
“是影楼的人?”她问,声音里带着杀意。
“不全是。”徐妙妙忍着消毒的刺痛,将遇到刀疤脸三人伏击,以及之前被神秘人用石子相救的事情说了一遍。
“用石子……”郝卫青蹙眉思索,“手法精准,内力不弱,会是谁?”她看向苏青荷。
苏青荷也摇了摇头:“我安排的人只负责远远监视报信,并未出手。看来,除了我们和影楼,还有第三方势力在关注此事。”
这潭水,越来越浑了。
处理好伤口,徐妙妙换上了苏青荷准备的干净衣物,感觉舒服了许多。三人围坐在桌旁,开始交换情报。
徐妙妙将自己在锦绣阁的发现,以及王掌柜关于“玄水缎”的说辞告诉了苏青荷。
苏青荷沉吟道:“王管事这条线很重要,但他经此一事,必然更加警惕。直接接触风险太大。不过,我们可以从别的方向入手。我和郝姐姐这几天查到,影楼在陵州有一个秘密据点,很可能与他们的情报传递和人员调度有关,就在城西的‘百戏杂耍园’内。”
“百戏园?”徐妙妙有些意外,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确实是隐藏踪迹的好去处。
“嗯。”郝卫青接口,眼神锐利,“我们怀疑,师父遇害前得到的那个重要线索,可能就被影楼的人带到了那里。而且,孙掌柜临终前提到的‘多了一张票’和‘骨灰’,我总觉得和陵州有关。陵州水路发达,通往各地,多出来的火车票或者船票,都可能指向下一个地点或者关键人物。而骨灰……师父的遗体被武林盟控制,我们无法接近,孙掌柜特意提及,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徐妙妙想起师父慈祥而又带着一丝落寞的面容,心中一痛。“我们必须去百戏园查探。”
“我和你去。”郝卫青立刻道。
“不,”苏青荷反对,“郝姐姐,你现在是影楼重点搜寻的目标之一,露面太危险。徐姑娘有伤,也需要人照应。百戏园那边,我熟悉环境,由我先去初步查探更为稳妥。”
郝卫青还想说什么,徐妙妙轻轻按住她的手:“苏姑娘说得有道理。我们现在不能同时暴露。卫青,你留下来,我们还需要从长计议,而且……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她后面这句话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
郝卫青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心中微软,点了点头:“好,听你的。苏姑娘,一切小心。”
苏青荷笑了笑:“放心,我有分寸。”她起身,简单易容后,便悄然离开了密室。
屋子里只剩下徐妙妙和郝卫青两人。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而静谧。经历了一场生死追杀和短暂分离后,这种独处的时光显得格外珍贵。
徐妙妙看着郝卫青英挺的侧脸,这些日子显然也清瘦了不少,下颌线条更加分明,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她伸出手,轻轻抚上郝卫青的脸颊,指尖带着凉意。
“瘦了。”她轻声道,语气里满是心疼。
郝卫青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上,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你也是。”她的拇指摩挲着徐妙妙手背细腻的皮肤,“妙妙,对不起,在渝州没能保护好你,让你一个人……”
“别这么说。”徐妙妙打断她,摇了摇头,“我们都活着,这就够了。”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卫青,这些天我一个人在外面,才知道……才知道我有多依赖你,多……想你。”
这不是她第一次表达心意,但在经历了生死考验后,这句话显得格外沉重和真挚。
郝卫青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滚烫的情感涌上心头。她看着徐妙妙泛着水光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充满了信任、依赖和毫不掩饰的情意。
“妙妙……”郝卫青低唤一声,再也抑制不住,俯身,轻轻地、珍重地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并不激烈,甚至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颤抖,却饱含着失而复得的庆幸、刻骨的思念和无需言说的承诺。徐妙妙微微一怔,随即闭上眼睛,伸手环住郝卫青的脖颈,生涩而坚定地回应着。
唇齿间交换着彼此的气息,温暖而缠绵。所有的恐惧、不安和漂泊,仿佛都在这个吻中找到了归宿。她们是彼此在黑暗江湖中唯一的亮光和依靠,是刀尖舔血的日子里最柔软的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微微分开,额头相抵,呼吸都有些急促。徐妙妙脸颊绯红,眼波流转,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娇媚。郝卫青看着她,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等这件事了了,”郝卫青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我们就离开这里,去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把杏花树下那坛酒挖出来,再也不分开了。”
“好。”徐妙妙依偎在她怀里,听着她有力的心跳,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再也不分开。”
两人相拥着,在简陋的密室里,享受着这暴风雨中短暂的宁静。她们谈论着分开后各自的经历,分析着当前的局势,也憧憬着渺茫却令人向往的未来。
傍晚时分,苏青荷回来了,脸色凝重。
“情况如何?”郝卫青问道。
苏青荷坐下,喝了口水,快速说道:“百戏园里确实有古怪。我发现有几个固定的杂耍艺人,身手不像普通人,而且他们之间有一种独特的暗号手势。我设法跟踪了其中一个,发现他进入后台后,就消失在一个通往地下的密道入口附近,那里有人把守,我没敢贸然靠近。”
“密道……”徐妙妙和郝卫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确定。那里很可能就是影楼的据点。
“另外,”苏青荷继续道,“我打听到一个消息。三天后,有一批特殊的‘货物’要通过水路离开陵州,押运的人很神秘,似乎和锦绣阁以及百戏园都有联系。我怀疑,这可能和师父留下的线索,或者那‘多出来的票’有关。”
三天后……时间紧迫。
“我们必须混进百戏园,找到密道入口,查明真相。”郝卫青斩钉截铁。
“怎么混进去?”徐妙妙问,“那里肯定守卫森严。”
苏青荷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百戏园后天晚上有一场大型夜演,会招募一些临时的帮工和杂役,尤其是……需要一些身段好、能配合表演的舞娘或者助手。”她的目光落在徐妙妙和郝卫青身上。
徐妙妙和郝卫青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利用表演的机会混进去,确实是个办法。以她们的身手和仪态,冒充舞娘或者杂技助手并不难。
“可以一试。”郝卫青点头,“不过,需要详细的计划。”
三人连夜商讨起来。最终决定,由徐妙妙和郝卫青冒充一对来自异域(以避免口音露出破绽)的舞姬,应聘后天的夜演帮工。苏青荷则在外围策应,并继续监视那批即将运走的“货物”。
计划定下,剩下的就是准备工作。苏青荷找来两套颇具异域风情的舞娘服饰,虽然暴露了些,但便于行动。徐妙妙和郝卫青则开始练习一些简单的、看起来花哨实则暗藏杀机的舞蹈动作,以便应付考核。
夜深了,苏青荷去另一间屋子休息。密室里再次只剩下徐妙妙和郝卫青。
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两人相依的身影。
徐妙妙看着郝卫青换上那套红色的异域舞裙,裸露的腰肢纤细有力,手臂线条流畅优美,在烛光下泛着蜜色的光泽,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她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郝卫青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看到她有些痴迷的眼神,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走到她面前,俯身,几乎贴着她的耳朵,低语:“好看吗?”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徐妙妙的脸瞬间红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却没什么威力,反而更添风情。
郝卫青低笑出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变得低沉而认真:“妙妙,后天进去,一切小心。跟紧我。”
“嗯。”徐妙妙靠在她怀里,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和舞裙丝滑冰凉的触感,轻轻应了一声,“你也是。”
她们都知道,百戏园之行,将是另一场生死考验。但此刻,她们彼此相拥,心中充满了无畏的勇气。为了彼此,为了真相,她们必须赢。
窗外,陵州城的夜色深沉,而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那双被仔细收好的高跟鞋,静静地躺在行囊里,等待着再次发出致命脆响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