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像是有无数把烧红的烙铁,在同时烫灼着四肢百骸的每一寸经脉。
沈砚猛地睁开眼,呛入一口冰冷刺骨的水。他下意识地想挣扎,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稍微一动,胸口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晕厥过去。
“咳……咳咳……”
他拼命咳嗽着,将肺里的积水咳出一些,混沌的意识才勉强清醒了几分。
他在哪?
记忆的最后一帧,是父亲沈长风浑身是血地挡在他身前,青冥剑派的山门在熊熊烈火中崩塌,而他自己,则被三个自称“替天行道”的武林人士联手击下了那万丈悬崖——“鹰嘴崖”。
“爹……”
沈砚喃喃低语,声音嘶哑破碎。父亲的笑容、师门的欢声笑语、青冥剑派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一切都如同昨日云烟,如今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被那三人的掌力震碎心脉,再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来,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费力地转动脖子,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山谷底部,四周是陡峭如刀削的岩壁,崖壁上挂满了湿漉漉的藤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泥土的腥气。他正躺在一片冰冷的水洼里,水不深,刚好没过他的腰腹,但那寒意却像是要钻进骨头缝里,冻得他瑟瑟发抖。
“水……好冷……”
他想爬起来,却发现右臂和左腿根本不听使唤,稍微用力,就疼得他冷汗直流。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白衣早已变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水和血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划伤和淤青,左腿的裤腿更是被划开一道大口子,伤口处血肉模糊,正缓缓渗着血。
更糟糕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原本浑厚充盈的“青冥诀”内力,此刻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几缕微弱的气息在经脉中苟延残喘,稍一调动,就引发阵阵剧痛。
“经脉……断了……”沈砚的心沉到了谷底。
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经脉尽断、功力尽失,比死还要难受。
就在他万念俱灰,几乎要放弃挣扎的时候,一阵微弱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旁边的黑暗中传来。
沈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强忍着疼痛,挣扎着将身体往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挪了挪,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处。
只见黑暗中,两点绿油油的“鬼火”缓缓飘了过来,伴随着沉重而蹒跚的脚步声。那“鬼火”越来越近,沈砚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鬼火,而是一个人的眼睛!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正提着一盏破旧的油灯,一步一挪地走了过来。
这老者看起来约莫七八十岁的年纪,头发和胡须都白得像雪,却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沾满了污垢。他穿着一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长袍,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既浑浊,又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疯狂。
老者走到水洼边,停下脚步,用那双诡异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沈砚,像是在看一件稀奇的玩意儿。
“活的?”老者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木头,“从鹰嘴崖上摔下来,居然还能活?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沈砚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老者,手悄悄摸向了身边一块尖锐的石头。他不知道这个老者是敌是友,但在这种绝境下,任何陌生人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危险。
老者似乎看穿了他的警惕,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黑色的牙齿:“小娃娃,别紧张。老夫要是想害你,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他顿了顿,蹲下身,用那只干枯如树皮的手,指了指沈砚的腿:“腿断了,经脉也碎了,内力全失……啧啧,真是惨啊。青冥剑派的少掌门,沈砚?”
沈砚的心猛地一震:“你认识我?”
“认识?”老者嗤笑一声,“整个江湖谁不认识你沈少掌门?不过现在嘛,你可不是什么少掌门了。”
他站起身,背着手,在沈砚面前踱了几步,声音带着几分戏谑:“自从三个月前,青冥剑派被指勾结魔教、盗取山河社稷图,你爹沈长风力战而亡,你这个‘帮凶’被追杀坠崖之后,江湖上早就传遍了,青冥剑派已经彻底覆灭,你沈砚,也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余孽。”
“胡说!”沈砚猛地激动起来,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我爹不是叛徒!我们青冥剑派没有勾结魔教!那都是诬陷!是栽赃!”
“诬陷?栽赃?”老者冷笑一声,“谁信呢?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现在,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早就把青冥剑派的地盘和秘籍瓜分干净了。你以为,还有人会为你们父子平反吗?”
沈砚的身体僵住了,老者的话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刺进他的心脏。他知道老者说的是事实,在那些“铁证”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他颓然地倒在水洼里,眼神空洞,喃喃自语:“爹……对不起……是我没用……我没能保护好你,没能保护好门派……”
老者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的戏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辨的神色。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小娃娃,你想报仇吗?”
沈砚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却异常明亮:“想!我想报仇!我要查明真相,为我爹和青冥剑派洗刷冤屈!”
“好!”老者拍了拍手,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既然你有这份心,那老夫就给你一个机会。”
他转身指了指身后不远处一个黑漆漆的山洞:“跟我来。老夫这里,有能让你重新站起来的东西,也有能让你报仇雪恨的力量。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再也回不了头了。而且,它会比你坠崖还要痛苦百倍、千倍。”
沈砚看着老者那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看了看自己残破的身体和眼前的绝境,心中没有丝毫犹豫。
报仇,为父洗冤,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哪怕要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绝不退缩!
他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好!”
老者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提着油灯,转身走向了那个黑暗的山洞。
沈砚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用仅能动弹的左手和右腿,一点点地支撑着身体,跟了上去。
洞口狭窄而潮湿,一股阴森的寒气扑面而来。油灯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不定,只能照亮身前几步远的地方。
沈砚跟在老者身后,一步步走进山洞深处。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但他知道,从踏入这个山洞的那一刻起,那个曾经天真骄傲的青冥少掌门沈砚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有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复仇者。
山洞的尽头,是一个宽敞的石室。石室中央,摆放着一张石桌,石桌上,除了一些散落的草药和工具外,还有一本用黑色绸缎包裹着的旧书。
老者走到石桌前,拿起那本旧书,转过身,将它递给了沈砚。
“这是什么?”沈砚接过书,入手冰凉,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这是一本内功心法,名为《离火玄功》。”老者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它不是名门正派的武功,甚至可以说,它是一本邪功。它修炼起来极为痛苦,而且极易走火入魔,但它的威力,却远超你想象。”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盯着沈砚:“它可以修复你的经脉,甚至能让你的功力超越从前。但代价是,你可能会被它的戾气所吞噬,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恶魔。小娃娃,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沈砚紧紧握着那本《离火玄功》,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他看着老者的眼睛,又想起了父亲临死前的眼神,想起了青冥剑派的熊熊烈火。
后悔?
他的人生,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我不后悔。只要能报仇,别说变成恶魔,就算是魂飞魄散,我也心甘情愿!”
老者看着他眼中那焚尽一切的仇恨火焰,沉默了许久,最终轻轻叹了口气:“罢了,路是你自己选的。从今天起,你就在这里修炼。老夫会给你提供食物和草药,但不会教你任何招式,全靠你自己领悟。”
“还有,”老者补充道,“在你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不许离开这个山谷一步。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沈砚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打开了那本《离火玄功》。
书页泛黄,字迹潦草,上面记载的内功心法晦涩难懂,充满了诡异的气息。但沈砚的眼神却越来越亮,仿佛在黑暗中找到了唯一的光源。
他盘膝坐下,按照《离火玄功》上记载的法门,开始尝试引导体内那几缕微弱的气息。
一股灼热的感觉瞬间从丹田处升起,如同火山喷发般,沿着经脉疯狂地冲击着那些断裂的地方。
“啊——!”
剧痛难忍,沈砚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浑身肌肉剧烈抽搐,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服。
老者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丝淡淡的复杂。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沈砚的复仇之路,从这一刻起,伴随着无尽的痛苦和黑暗,正式开启。
而山谷之外的江湖,依旧风波诡谲。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黑手,还不知道,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者,正在黑暗中,磨砺着他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