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悦来酒楼的后厨已经飘起了炊烟。王财挑着两只半人高的木桶，踩着青石板路往河边走，木桶撞在腿上，发出“咚咚”的轻响。
这是他在酒楼帮工的第十天。自从那天通过掌柜的考验后就每天可以吃到肉，凭着年轻力气大，手脚又勤快，总算谋到了这份能管饱的活计。
后厨的李师傅是个心善的，看他瘦得可怜，每次开饭都会多给他舀半勺糙米饭，偶尔炖了骨头汤，还会把骨头渣子挑给他。可王财心里总悬着块石头：酒楼的生意时好时坏，晴天客人多，他挑水劈柴忙得脚不沾地，自然能跟着蹭顿热饭；可一到阴雨天，街上没行人，酒楼冷清下来，掌柜的就会打发帮工们早点走，连带着饭也省了。
“得攒点干粮才行。”王财把木桶放进河里，冰凉的河水漫过手背，他打了个哆嗦，心里却更坚定了念头。他摸了摸怀里，昨天省下来的半个冷馒头还硬邦邦的，裹在破麻衣里，带着点体温。这馒头是白面做的，比他以前啃的黑饼强百倍，可就这半个，根本不够应付没活干的日子。
挑着满桶的水往回走时，他的目光落在了酒楼隔壁的“张记杂货铺”上。铺门刚开，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踮着脚，伸手去够货架顶层的酱油坛，腰弯得像只虾米，花白的胡子上沾了点灰尘，手里的鸡毛掸子晃来晃去，却怎么也够不着坛口的蛛网。
那是铺主张老栓。王财前几天路过时就注意到了，张老栓年纪大了，背驼得厉害，整理货架、扫铺子这些活计，干起来格外费劲。杂货铺里堆着不少东西——酱油醋坛、针头线脑、皂角胰子，还有些农户拿来寄卖的杂粮，货架上蒙着层薄灰，地上也散落着些草屑，一看就是没人帮忙打理。
“要是能帮张老栓干活，换两个热馒头，既能攒干粮，又不耽误酒楼的活，岂不是两全其美？”王财心里一动，挑着水加快了脚步。
把水倒进酒楼的大水缸，他又帮着劈了一捆柴，才揣着那半个冷馒头，拍了拍身上的木屑，朝杂货铺走去。
铺子里飘着淡淡的酱油香和皂角的味道。张老栓正坐在柜台后算账，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嘴里还念念有词：“一五得五，二五一十……”
王财站在门口，有点紧张地攥了攥怀里的馒头，清了清嗓子：“张大爷，您忙着呢？”
张老栓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他半天，才认出是隔壁酒楼的帮工，放下算盘笑了，露出几颗豁牙：“是你啊，小伙子，找我有事？”
“我叫王财。”他往前走了两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我看您这铺子挺忙，您年纪大了，整理货架、扫尘这些活计肯定费劲。我想着，要是您不嫌弃，我每天过来帮您干干活，不用您给钱，给个热馒头就行——我肯定不耽误您做生意，酒楼那边的活干完了就过来，您看行不？”
他说完，心里有点打鼓。毕竟是陌生人，张老栓会不会觉得他别有用心？要是被拒绝了，以后路过都尴尬。
可张老栓听完，却笑得更开了，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行啊！太行了！我这老腰啊，前天够个坛子差点闪着，正愁没人搭把手呢！你要是愿意来，别说一个馒头，两个都成！”
他指着货架：“你先帮我把这上面的酱油坛、醋瓶摆整齐，再把地上的草屑扫了——墙角那蛛网，我瞅着好几天了，也够不着，你一并清了。”
“哎！您放心！”王财松了口气，挽起袖子就干。
他先把货架上的坛子一个个搬下来，放在地上的草垫上。酱油坛是粗陶做的，沉甸甸的，上面贴着“张记”的红纸标签，有些标签被灰尘盖得看不清，他就用湿布轻轻擦干净，让红纸上的字迹重新亮起来。摆的时候，他特意把坛子的标签都朝着外面，大小一致的坛子摆成一排，高矮错落的放在一起，看着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货架的木板缝里积了不少灰尘和碎渣，他找了块旧布，裹在手指上，一点点抠出来，再用干布擦得一尘不染。擦到最顶层时，他搬来一张小板凳，站在上面，伸手就能够到房梁。房梁上挂着几串干辣椒和大蒜，旁边缠着不少蛛网，他找了根长竹竿，把布绑在竿头，踮着脚来回扫，蛛网落在地上，像一团团碎雪。
地上的草屑是从门口带进来的，他拿起墙角的扫帚，从里往外扫，连柜台底下都趴着进去，把藏在角落里的草屑、碎纸都扫了出来，堆成一小堆，用簸箕装着倒到门外的垃圾堆里。
干活的时候，汗水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滴，落在灰布褂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累——比起在污水沟里挨饿受冻，这点活算得了什么？而且一想到干完就能拿到热馒头，他心里就热乎乎的。
张老栓坐在柜台后，一边剥花生，一边看着他忙活，时不时点点头：“小伙子，你这活干得细致！比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强多了——他嫌我这杂货铺挣钱少，出去跑买卖，好几年都不回来一趟。”
王财擦了擦汗，笑着说：“大爷，您儿子肯定是忙，等他挣了钱，就会回来陪您了。”
张老栓叹了口气，把剥好的花生递给他：“吃点花生，歇会儿。”
王财接过花生，放在嘴里嚼着，咸香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他舍不得多吃，把剩下的几颗揣进怀里，想着要是遇到陈老鬼，能分给他尝尝。
歇了没一会儿，他又接着干活。把最后一个酱油坛摆好，他退后两步看了看货架，整整齐齐的坛子，干干净净的木板，心里别提多舒坦了——以前他开农产品批发店时，就爱把货架收拾得整整齐齐，客户看着舒心，生意也能好点。
“好了，大爷，您瞅瞅，还行不？”王财拍了拍手，走到柜台前。
张老栓站起身，拄着拐杖走到货架旁，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好！太好了！比我收拾得还干净！小伙子，你这勤快劲儿，以后肯定有出息！”
他转身走进里屋，没一会儿就端着两个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出来，还拿着一个油纸包，塞到王财手里：“馒头刚出锅的，热乎着呢！这油纸包里是炒豆子，你拿着路上吃——别嫌少，大爷就这点心意。”
王财接过馒头，入手滚烫，热气顺着指尖往上冒，馒头的麦香扑鼻而来，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把一个馒头揣进怀里，用破麻衣裹紧，另一个馒头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松软的馒头，带着淡淡的甜味，比他吃过的任何东西都香。
“谢谢您，张大爷！您太客气了！”王财感动得直搓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老栓摆了摆手，坐回柜台后，一边算账一边说：“跟大爷客气啥？你帮我干活，我给你馒头，应该的。对了，小伙子，我跟你说个事——最近码头的脚夫们，愁得慌呢！”
王财正嚼着豆子，闻言停下动作：“脚夫们咋了？”
“还能咋？干活累的呗！”张老栓叹了口气，“他们天天扛大包、搬货物，衣服磨得快，没几天就破了，新衣服贵，舍不得买，只能打补丁，补丁摞补丁，穿起来又沉又不舒服。而且他们身上的油污重，扛粮食、搬油桶，蹭得满身都是，用皂角搓半天，搓得手都破了，油污还是洗不掉——你说，要是有便宜耐穿的衣服，再有点好用的胰子，能把油污洗干净，他们肯定愿意买！”
王财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炒豆子差点掉在地上。
张老栓说的“脚夫需求”，不正是他前几天琢磨的点子吗？
那天在野地里挖野菜时，他就想过——这个朝代没有肥皂，大家都用皂角或者粗胰子，洗油污特别费劲；而且穷苦人穿的衣服，大多是破了补、补了破，要是能把旧衣服改造成耐穿的短打，再做些能洗干净油污的肥皂，肯定能有销路。只是那时候他连饭都吃不饱，只能把这个念头压在心底，想着等攒够力气，再慢慢琢磨。
没想到，张老栓的一句话，把他的念头重新勾了起来，还指明了方向——脚夫们就是最好的客户！他们常年干活，衣服损耗快，对“耐穿”有刚需；身上油污重，对“能洗干净的肥皂”更是急需，而且他们靠力气吃饭，手里多少有点现钱，只要东西便宜好用，肯定愿意买！
“张大爷，您说的是真的？脚夫们真愿意买这些？”王财忍不住追问，眼睛亮了起来。
“那还有假？”张老栓拍了拍柜台，“前几天码头的刘脚夫来买皂角，跟我抱怨了半天，说要是有好胰子，哪怕贵点他也买——你想啊，他们穿得干净点，干活也舒坦不是？”
王财用力点头，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他手里攥着热馒头，感觉浑身都有了力气——这不是空想，是真真切切的机会！
“谢谢您，张大爷！您真是帮了我大忙了！”王财激动地说，要不是手里拿着东西，他真想给张老栓鞠个躬。
“谢我干啥？我就是随口一说。”张老栓笑着摆摆手，“你要是真能琢磨出好东西，大爷肯定第一个买！”
王财谢过张老栓，揣着热馒头和炒豆子，脚步轻快地走出了杂货铺。
清晨的阳光已经升得老高，照在青石板路上，暖洋洋的。他摸了摸怀里的热馒头，馒头的温度透过破麻衣，传到心口，暖得他心里发颤。他把另一个馒头小心地放进怀里，用布包好——这个要攒起来，留着没活干的时候吃。
手里的油纸包还带着炒豆子的咸香，他边走边想，脚步越来越快：
第一步，先做肥皂！草木灰在城郊有的是，随便一捡就是一大堆；动物油脂可以去肉铺买剩下的油渣，肉铺老板嫌油渣占地方，肯定便宜；把油脂和草木灰熬一熬，就能做出肥皂，成本低，还好用，正好解决脚夫们“洗油污”的问题。
第二步，旧衣改造！等肥皂做出来卖了钱，就去贫民窟收人家不要的旧衣服，洗干净，用针线缝补好，把长衣服改成短打，破洞多的地方用补丁摞补丁，做成耐穿的干活服——脚夫们肯定喜欢，又便宜又结实。
两步走，先解决“洗”，再解决“穿”，都是脚夫们的刚需，肯定能赚钱！
他越想越兴奋，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路过河边时，他看到陈老鬼正蹲在河边舀水，赶紧走过去，从油纸包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到陈老鬼手里：“陈大爷，您吃点豆子，咸香的！”
陈老鬼接过豆子，看了看他手里的馒头，又看了看他发亮的眼睛，笑着问：“小子，捡着宝了？这么高兴？”
王财咧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差不多！陈大爷，我找到能赚钱的路子了！等我做成了，以后咱再也不用啃黑饼、挖野菜了！”
陈老鬼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小子，有出息！大爷等着看！”
王财揣着热馒头，攥着炒豆子，心里的盘算越来越清晰。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后面肯定会遇到困难——比如不知道肥皂的具体配方，不知道去哪里收旧衣服，不知道脚夫们会不会相信他的东西……
可他一点都不怕。以前开农产品店时，他遇到的困难比这多得多——供应商断货、客户压价、仓库漏水……每次他都咬着牙扛过来了。现在，他有手有脚，还懂点现代的法子，只要勤快、肯琢磨，肯定能把这条路走通。
他走到干草堆旁，把热馒头小心地放进布包里，藏在干草最底下，又把炒豆子分成两份，一份自己留着，一份包好，准备晚上给陈老鬼送去。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望向远处的码头方向。虽然看不见脚夫们的身影，但他仿佛能看到他们扛着大包、挥汗如雨的样子，能看到他们穿上他改的旧衣服、用着他做的肥皂时，脸上露出的笑容。
“加油，王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眼神里满是坚定，“先做肥皂，再改衣服，一步步来，肯定能行！”
风从河边吹过来，带着点水汽，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刺骨。王财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悦来酒楼走去——他得赶紧回去，把下午的活干完，晚上好去城郊找草木灰，争取早点把肥皂做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