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镇口药香
河西的水流渐渐缓了,像被磨平了棱角的卵石,推着三艘渔船往秦地地界漂。最末尾那艘船的船板上,还沾着刚才砍断铁索时溅的火星烫痕,此刻被河风一吹,余温渐渐散了,只留下几处焦黑的印记,像谁不小心洒了把墨。
渔船最终停在渡头小镇的青石码头上——这码头比赵国那边矮了两尺,是按秦地“便民军渡”的规制修的,岸基砌着粗陶排水瓦,瓦身刻着简化的秦篆“水”字,瓦沿爬满深绿苔藓,晨露沾在上面,踩上去滑得要踮着脚。老秦率先跳上岸,粗糙的手掌拽着船绳往石墩上绕,绳结打得是秦国船工传了三代的“双环扣”,绕三圈、压两指,拽得再狠也崩不开。
“就是这儿了!”老秦抹了把脸上的河水珠,指了指镇子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树干上缠着圈褪色的红布,是秦地百姓祈福系的,树影刚好罩住底下那家医馆。“树底下‘百草堂’,老医官姓秦,早年在栎阳军医院当差,治外伤是秦地出了名的‘圣手’。当年我在阏与之战被赵兵箭穿了肩,就是他用黄芩和秦艽熬的药,半个月就敢提戈矛!”
这话像颗定心丸,众人原本紧绷的动作松了些,却不敢真耽搁。秦二和阿力蹲下身,小心地托着阿石的肩背——颜回撕的藏青色儒袍绷带,此刻又渗了圈淡红,却比在船上时慢了许多,阿石的胸膛微微起伏,虽弱得像风中灯芯,却比刚才匀了些,眼皮时不时颤一下,睫毛上沾的水汽像小虫子,爬得人心头发紧。
墨翟扶着船帮上岸时,玄色儒袍的下摆沾了片河泥,糊住了下摆那处补了三次的补丁,他却顾不上拍,只把怀里缠了麻布的半张草图又攥紧了些——石匠的血痂硌着掌心,榆木屑混着焦糊味,像还能摸到工坊燃烧时的温度。他抬眼扫过小镇:土坯墙的屋舍挨得密,屋顶盖着秦地特有的“红陶仰瓦”,瓦沿压着碎石子防风;墙根摆着农户晒的粟米穗,扎成小捆挂在木架上,晒干的麦香混着土腥味,飘得满街都是。偶尔有穿粗布褐衣的秦地百姓路过,看见他们满身是伤、腰间别着戈矛的模样,虽停下脚多看两眼,却没搭话——这地界挨着边境,往来的兵卒、逃难的行客见得多了,秦人的沉稳性子,本就不爱多问闲事。
走到老槐树下时,一股药香突然漫过来,浓淡刚好裹住鼻尖——不是墨家工坊里那种混着桐油的刺鼻药味,是晒干的艾草混着黄芩的清苦,还掺了点秦地特有的“甘松”香气,从“百草堂”垂着的竹帘后飘出来,勾得人脚步都往那边偏。
门楣上挂着块梨木牌匾,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刻着秦篆的“百草堂”三个字,漆皮剥落了大半,露出底下的木纹,却透着年头的厚重。老秦上前,粗粝的手指掀开竹帘,竹条碰撞的“哗啦”声刚落,他就喊:“秦医官!麻烦您出来搭把手,有个孩子受了重伤,是楚兵的冰爪戳的!”
屋里立刻有了动静,先是碾药的“咯吱”声停了,接着传来脚步声,竹帘再一掀,走出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浆洗得发灰的灰布长袍,领口磨出了毛边,腰间系着块染透了药汁的麻布围裙,深蓝底色早变成了斑驳的褐,手里还捧着个青石臼,臼里的草药末还冒着细烟,是刚碾好的。
他看见被秦二和阿力托着的阿石,眉头“唰”地皱成个川字,却没多问一句“来路”“缘由”——秦地医官的规矩,见伤先治,不问身份。只侧身让开门口,声音虽哑却稳:“快抬到里屋竹榻上!别碰伤口,我来解绷带。”
众人跟着往里走,屋里的药香更浓了。两排朱漆木柜靠着墙,柜格被隔成小方盒,每个盒里都摆着陶药罐,罐身贴着秦篆写的标签,“黄芩”“防风”“秦艽”“甘松”,字是用朱砂写的,虽有些褪色,却一笔一画很规整。墙角立着个三足铜炉,炉身刻着缠枝纹,炉里的炭火还红着,架着的陶壶正“咕嘟咕嘟”冒泡,壶嘴飘出的药烟绕着屋顶转,在梁上积了层淡褐的痕迹。
秦二和阿力把阿石轻轻放在靠里的竹榻上——竹榻是老竹编的,铺着层软干草,还垫了块洗得发白的麻布。阿墨立刻蹲在榻边,手指刚碰到绷带的结,就被秦医官按住了:“慢着。”老者转身走到木柜边,从最下层抽出个陶碗,倒了点铜炉上温着的热水,又从围裙兜里掏出块干净棉布,蘸了水,蹲下身,指尖捏着棉布边角,一点点擦着绷带边缘的血痂。
墨翟站在离竹榻两步远的地方,目光没离开秦医官的手——那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节突出,掌心布满老茧,是常年碾药、熬汤磨出来的,却稳得惊人。蘸水的力度刚好,既润开了干结的血痂,又没让水渗进伤口,阿石被温水一激,睫毛颤了颤,嘴角动了动,竟轻轻哼出了声:“水……渴……”
“别急,先治伤,再喝药。”秦医官的声音像流过石缝的泉水,缓得能压下人心头的慌。他一边说,一边从腰间解下个小布包,掏出柄三寸长的小银刀——刀身亮得能照见人,是医馆特有的“疗伤刀”,刃口磨得薄却不锐,刚好能挑开绷带又不碰伤皮肤。
银刀轻轻挑开绷带的瞬间,众人都倒吸了口凉气——楚兵的冰爪带着寒气,戳的伤口虽没穿胸,却划得深,肉翻出来些,边缘还泛着点青黑色,像结了层薄冰,是寒气入肉的征兆。秦二忍不住攥紧了拳头,阿墨的眼圈直接红了,却都没敢出声,怕打扰医官。
秦医官倒没慌,他直起身,走到木柜前,依次打开三个陶罐:第一个倒出淡绿色的粉末,是“止血散”,用秦地黄芩、茜草磨的;第二个倒出褐色的膏状药,是“驱寒膏”,掺了生姜和秦艽,能逼出肉里的寒气;最后从铜炉上取下陶壶,倒出半碗深褐色的药汤,壶盖一掀,更浓的药香飘出来。“这是‘驱寒汤’,用黄芩、防风、甘松熬了两个时辰,先喂他喝两口,压住寒气,再敷药。”
阿墨立刻端过药碗,指尖还在抖,却特意用小勺舀了点,放在嘴边吹了吹,确认温了才送到阿石嘴边。阿石的嘴唇抿了抿,虽皱着眉,却还是咽了下去——药汤肯定苦,他的小脸皱成了团,却没吐出来,喝完两口,原本泛白的脸颊竟真的透出点红润,呼吸也更匀了些,胸口的起伏明显了。
秦医官趁机用干净棉布擦净伤口,先撒上止血散——粉末一沾血,立刻泛起细密的白泡,阿石“嘶”了声,却没动。接着敷上驱寒膏,用指腹轻轻抹开,最后拿出新的麻布绷带缠好——这绷带是医馆特有的“三层麻”,比墨家的粗布软,是用秦地的大麻纤维织的,缠的时候特意留了些松量,既固定了伤口,又不勒得慌。
“好了。”秦医官直起身,捶了捶腰——刚才蹲得久了,腰杆有点僵。他看着众人,语气比刚才松了些:“寒气压住了,伤口也止了血。接下来三天,早中晚各喝一碗驱寒汤,每天换一次药,这孩子就能慢慢缓过来,不出十天,就能坐起来说话。”
这话像块石头落了地,吴起往竹榻边的木凳上一坐,后背往椅背上一靠,长长舒了口气,刚要开口说句“多谢”,却突然顿住——镇口传来马蹄声,不是秦地边防兵那种“笃笃”的慢骑,是急驰的快马,蹄声“哒哒哒”地敲在青石路上,像鼓点似的,越来越近,还伴着熟悉的、带着暴怒的喊骂声:“就是这个镇子!渔船停在码头,人肯定藏在这儿!给我搜!从东头搜到西头,每家屋舍都别放过!谁找到墨家的人、拿到图纸,我赏他五十金,升他做亲兵百夫长!”
是赵奢的声音!
墨翟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人攥住了似的,他立刻走到窗边,撩起布帘的一角往外看——镇口尘土飞扬,黄蒙蒙的一片,赵奢骑着匹黑马,朱红战甲在秦地土坯墙的映衬下,扎眼得厉害,像团烧着的火。他身后跟着五十多个兵卒,都骑着马,手里握着戈矛,马蹄踏过青石路,溅起的碎石子打在屋墙上,发出“噼啪”的响。赵奢手里的马鞭正指着老槐树的方向,显然是顺着渔船的痕迹追过来的,连半点拐弯都没绕。
“糟了,这厮还真是咬着不放!”秦二猛地站起来,手直接按在腰间的戈矛上,指节都泛白了,就要往外冲,却被墨翟伸手按住了——墨翟的指尖带着点微凉,按在他的手背上,力道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别冲动。”墨翟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睛还盯着窗外赵兵的动向,“这是秦地地界,赵奢带着兵卒越界,本就理亏,他不敢真动手烧杀——阿石刚稳住伤情,要是动武,惊着他,之前的治伤就白费了。咱们先把阿石藏起来,再想办法应付。”
秦医官站在一旁,听着外面的马蹄声,却没慌,他指了指里屋角落的储藏间:“那边有个暗格,是我早年藏贵重草药和军医院文书用的,高有三尺,宽够两人并排坐,铺着干草,暖和得很,先把孩子挪进去。”说着,他推开储藏间的木门——门后是个小隔间,靠墙立着个半人高的木柜,柜门上贴着“甘草”的标签,看着和普通药柜没两样。秦医官走上前,伸手在柜角的木榫处按了按,“咔嗒”一声,柜门竟往旁边滑开了,里面是空的,铺着厚厚的软干草,还垫着块旧棉絮。
秦二和阿力没敢耽搁,立刻俯身,小心地把阿石往暗格里挪——阿石被碰了下,睫毛颤了颤,却没醒,只是轻轻哼了声。阿墨紧跟着钻进去,手里还握着那面没完工的铜皮盾牌,把盾牌竖在身前,对着外面说:“我在这儿守着阿石,你们放心,要是赵兵真闯进来,我用盾牌挡着,绝不让他们伤着阿石!”
刚把暗格的柜门推回原位,外面的马蹄声就到了老槐树下,赵奢的声音像块石头似的砸在门上:“开门!快开门!我知道墨家的人藏在里面!别给我装聋作哑!再不开门,我就下令砸了你的医馆,把里面的人都绑了!”
竹帘外的地面上,立刻投下几排影子——是赵兵举着戈矛对准了门,矛尖的冷光透过竹帘的缝隙,在地上映出细碎的光点,晃得人眼晕。
墨翟深吸一口气,伸手整了整皱了的儒袍下摆——刚才蹲得久了,下摆有点皱,他习惯性地要保持儒家弟子的规整。接着,他对着颜回和孔谦递了个眼色——颜回立刻会意,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手按在腰间的短剑上,指尖勾着剑鞘,随时能拔出来;孔谦也往颜回身边靠了靠,右腿的箭伤还疼,却站得笔直,没露半点虚弱。吴起则握紧了弩机,箭囊里只剩最后两支“同耕”弩箭,却还是把箭簇对准了门的方向,眼皮都不眨一下。
秦医官捋了捋下巴上的白胡须,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拉开门栓——门“吱呀”一声开了,他脸上带着秦地人特有的沉稳,对着门外的赵奢拱了拱手:“将军这是何意?我这‘百草堂’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往来的都是伤患,哪来的墨家之人?将军是不是追错地方了?”
赵奢勒着马,居高临下地盯着秦医官,朱红战甲的甲片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腰间的青铜剑鞘上,“奢”字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手里的马鞭指着屋里,语气带着暴怒:“少给我装蒜!我的人亲眼看见他们的渔船停在码头,几个人抬着个受伤的孩子,直奔你这医馆!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把人交出来,把藏着的图纸献出来,我还能饶你这医馆一命;要是敢顽抗,我现在就下令,放把火烧了这破地方,让你连行医的地儿都没有!”
说着,他身后的兵卒就往前迈了两步,戈矛的矛尖对着门内,只要赵奢一声令下,就能立刻冲进来。秦医官的脸色没变,却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挡在了储藏间的门前。
就在这剑拔弩张、连空气都要凝固的时刻,突然听见镇口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不是赵兵那种杂乱的马蹄声,是秦地边防兵特有的“正步”,脚步“咚咚”地踩在青石路上,带着节律,越来越近,还伴着清晰的喊喝声:“奉上郡守李信之命,巡查边境!何人在此喧哗?竟敢在秦地地界纵兵闹事!”
是秦地的边防兵!
屋里的众人心里瞬间一喜,悬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些——秦地边防兵的规矩,凡越界的他国兵卒,先扣下问罪,再上报郡府,赵奢就算再横,也不敢在秦地兵卒面前放肆。
赵奢的动作猛地顿住,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指节都泛白了——他显然也没想到,秦地的边防兵会这么快到。越界追缉本就不合礼法,要是被秦地兵卒抓住把柄,别说抢图纸,能不能带着手下的兵卒安全回去都难说。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像被泼了盆冷水,却又不甘心就这么走——眼睛往屋里扫了一圈,虽没看见墨家众人的身影,却瞥见了竹榻边沾着血的旧绷带,还有地上落的半片墨家粗布褐衣的布屑。
“算你们运气好!”赵奢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狠狠瞪了秦医官一眼,又往屋里扫了圈,像是要把每个角落都记下来,“别以为躲在秦地就安全了!只要你们还带着图纸,我就总有办法找到你们!下次再让我撞见,定要你们好看!”说着,他猛地一扯马缰,黑马烦躁地刨了刨蹄子,对着身后的兵卒喊:“撤!先回赵国地界,再做打算!”
五十多个兵卒不敢耽搁,跟着赵奢掉转马头,马蹄声“哒哒”地往镇口退去,扬起的尘土渐渐散了,喊骂声也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门内外的人都长长舒了口气,秦医官擦了擦额头的汗——刚才虽没露慌,后背却早被汗水浸透了,他对着墨翟苦笑了声:“这赵将军,还真是个倔脾气,咬着你们不放了。”
墨翟没接话,快步走到储藏间的木柜前,轻轻敲了敲柜门,声音放得很柔:“阿墨,出来吧,赵奢走了,安全了。”
柜门“咔嗒”一声滑开,阿墨先探出头,眼睛扫了圈外面,确认没赵兵的影子,才扶着阿石慢慢走出来——阿石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靠在阿墨怀里,脸色虽还有点白,却比刚才亮了些,看见墨翟,他咧了咧嘴,露出个虚弱的笑,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先生……刚才的马蹄声……走了吗?”
墨翟蹲下身,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已经降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滚烫,心里彻底松了。他笑着点头:“走了,被秦地的兵赶走了,你不用怕,好好养伤就行。”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之前墨家弟子剩下的米糕,递到阿石面前,“饿不饿?吃点米糕垫垫,等会儿秦医官的药熬好,再喝药。”
阿石抿了抿嘴,点了点头,阿墨立刻接过米糕,掰了小块,用手揉软了送到他嘴边。阿石嚼得很慢,却吃得香——刚才治伤耗了太多力气,早饿了。
秦医官走到铜炉边,添了块炭火,把陶壶往炉上挪了挪,又从木柜里拿出些黄芩和防风,放进另一个陶锅里熬着,一边搅药一边说:“赵奢虽走了,却肯定没走远。这渡头小镇就一条路通秦国腹地,他要是在镇外的岔路口设卡,你们想走也难。”
这话让刚放松的众人又紧张起来。吴起走到窗边,撩开布帘看了眼镇口——尘土已经散了,只有几个秦地百姓在路边收拾粟米穗,却没看见赵兵的影子。“那咱们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待在医馆里,图纸还得送回墨家总院呢。”
墨翟走到桌案边,拿起秦医官用来写药方的笔,在一张旧药方的背面画了个简单的路线图——他记得老秦说过,这小镇往西十里有个岔路口,一条通栎阳,一条是绕山的小路,能直接到墨家在秦地的分舵。“老秦,你说的那个绕山小路,是不是从镇西的磨坊旁边走?”
老秦凑过来看了眼图纸,点头:“对!那条路是秦地农户走的近道,平时没什么人,赵奢就算设卡,也只会守大路,肯定想不到咱们走小路。只是路有点难走,都是上坡,阿石这样的情况……”
“我能走!”阿石突然开口,声音虽弱却很坚定,他抓着阿墨的胳膊,坐直了些,“我没事,敷了药就有力气了,不能因为我耽误送图纸。”
众人看着他认真的样子,都笑了。颜回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好孩子,不用急,咱们等你再缓半天,下午再走——秦医官说你得按时喝药,咱们喝完第二碗驱寒汤,养足了精神再出发,也不迟。”
秦医官这时刚好熬好了药,把陶锅端下来,倒了碗药汤,递到阿墨手里:“先喝这碗,喝完睡半个时辰,下午走的时候,我再给你们包上三天的药,路上也能换。”
阿墨端着药碗,小心地喂阿石喝了——这次药汤虽还是苦,阿石却没皱眉,一口气喝了小半碗。喝完没多久,他就打了个哈欠,靠在阿墨怀里睡着了,呼吸匀匀的,脸色也越来越红润。
众人轻手轻脚地走到外屋,留下阿墨守着阿石。墨翟把路线图铺在桌案上,指着岔路口的位置说:“下午出发,老秦你带路,吴起带着秦二、阿力在前探路,我和颜回、孔谦护着阿石走中间——那条小路虽偏,却可能有赵兵的暗哨,咱们得小心。”
吴起点头:“放心,我带着弩箭,要是遇见暗哨,先射翻两个,保证不惊动赵奢的大部队。”
正说着,突然听见镇口传来一阵马蹄声——这次不是急驰,是慢骑,蹄声“笃笃”的,还伴着秦地兵卒的吆喝:“奉郡守李信之命,查问刚才越界的赵兵一事,各家各户都配合些!”
是秦地边防兵来查问了!
墨翟心里一动,对秦医官说:“医官,麻烦您去应付一下,就说刚才赵兵只是敲门喧哗,没闯进来,我们是路过的行客,伤了同伴来治伤,其他的别说多。”
秦医官点头,整理了下围裙,就往外走。众人则往内屋退了退,隔着门帘听外面的动静——只听见秦医官和边防兵的对话,秦医官把提前编好的话说了,边防兵又问了几句赵兵的人数、装束,就走了,临走时还说:“要是赵兵再回来闹事,直接去镇口的兵站报信,我们派兵来护着。”
等边防兵的马蹄声远了,秦医官才回屋,对着众人笑:“没事了,秦地的兵做事规矩,没多问。”
这时,阿墨从内屋走出来,轻声说:“阿石睡熟了,呼吸很匀,应该能睡两个时辰。”
墨翟看了眼窗外的日头——太阳已经升到头顶,透过布帘的光斑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金。他对着众人说:“大家也趁这时候歇歇,吴起、秦二你们靠在椅上眯会儿,我和颜回、孔谦守着,下午才有精神走小路。”
众人没推辞,各自找地方歇着——吴起靠在木柜上,没多久就打了呼噜;秦二和阿力坐在地上,背靠着背,也闭上了眼;颜回和孔谦则坐在桌案边,小声聊着儒家的典籍,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怕吵醒阿石。
墨翟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老槐树——树影已经转到西边,风一吹,树叶“沙沙”响,药香混着麦香,漫在屋里,难得的安静。可他心里清楚,这安静只是暂时的——赵奢绝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此刻正在镇外的岔路口设卡,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他摸了摸怀里的草图,石匠的血痂还硌着掌心,像在提醒他:这不仅是一张图纸,更是石匠的命,是墨家弟子的希望,绝不能被赵奢抢走。
就在这时,他听见镇外传来一声隐约的号角声——不是秦地的“商调”号角,是赵国的“角调”,短促而尖锐,像在传递信号。
墨翟心里一紧:赵奢果然在镇外设卡了!
他立刻叫醒吴起和秦二,指着窗外:“赵奢在镇外吹号角,肯定是在布置人手,咱们得提前出发,别等下午了,现在就走!”
众人瞬间清醒,阿墨也从内屋抱出阿石——阿石被吵醒了,却没闹,只是抓着阿墨的衣服,小声问:“要走了吗?”
“嗯,咱们现在走小路,去墨家分舵。”墨翟摸了摸他的头,又对着秦医官拱手,“多谢医官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日后定当回报。”
秦医官摆了摆手,从木柜里拿出个布包,里面装着三天的药,递给阿墨:“路上按时换药喝药,这包‘止血散’带着,要是再受伤,直接撒上。快走吧,别耽搁了,赵奢的人说不定很快就会再来。”
众人没再耽搁,对着秦医官鞠了一躬,就悄悄往医馆后门走——后门对着一条小巷,直通镇西的磨坊,刚好绕开镇口的大路。
刚走出后门,一阵风就吹过来,带着镇外的尘土味,还有隐约的戈矛碰撞声。墨翟压低声音:“快,跟着老秦走,别出声!”
一行人顺着小巷往前跑,阿墨抱着阿石,脚步虽快却稳;吴起和秦二走在最前面,手里握着戈矛和弩机,警惕地盯着两边;墨翟和颜回、孔谦走在中间,护着阿墨和阿石。
小巷的尽头就是磨坊,磨坊外的石路上,已经能看见镇外的岔路口——那里隐约有赵兵的影子,朱红战甲在阳光下闪着光,显然是设好了卡。
“就是那条小路,从磨坊后面绕过去!”老秦指着磨坊后的一条小土路,压低声音说。
众人刚要往小路跑,却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不是赵兵的快马,是秦地兵卒的慢骑,还有熟悉的声音喊:“前面的行客,等一下!郡守有令,所有往来行客都要查验身份!”
是刚才的秦地边防兵!
众人心里一沉——要是被查验身份,墨家弟子的身份肯定藏不住,到时候就算不被赵奢抓住,也会被秦地兵卒盘问,耽误时间。
墨翟急中生智,对着众人说:“别慌,咱们装作普通行客,我来应付!”说着,他整理了下儒袍,转身对着追来的边防兵拱手,脸上带着从容的笑:“这位兵爷,我们是往来栎阳的行商,同伴受了伤,要去前面的分舵歇息,不知为何要查验身份?”
边防兵骑着马走到跟前,看了看众人的装束,又看了看阿墨怀里的阿石,皱眉说:“刚才赵兵越界闹事,郡守怕有奸细混在镇里,所以要查验所有行客的身份文书,你们的文书呢?”
墨翟心里一紧——他们哪有什么身份文书!
就在这危急时刻,突然听见磨坊后面传来一阵喊杀声——是邹明和他的两个师弟!他们不知什么时候也追到了小镇,刚好看见边防兵盘问众人,就故意在磨坊后大喊,还扔出几块石头,模拟打斗的声音:“赵兵!是赵兵的暗哨!快来人啊!”
边防兵一听“赵兵”,立刻紧张起来,对着墨翟说:“你们先等着,我去看看!”说着,就骑着马往磨坊后面跑。
墨翟趁机大喊:“快走!”
一行人立刻往小路跑,顺着土坡往上爬——小路果然难走,全是碎石子,阿墨抱着阿石,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幸好颜回伸手扶了一把。
等他们爬到坡顶,回头往下看——边防兵已经和邹明三人打了起来(其实是假装的),赵奢设在岔路口的兵卒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往磨坊方向看。
“邹明他们引开了注意力,咱们快往前跑!”吴起大喊。
众人不敢耽搁,顺着小路往前跑,小路两旁是茂密的树林,遮住了他们的身影,只有脚步声和阿石偶尔的轻哼声,在树林里回荡。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刚爬上坡顶时,岔路口的赵奢正握着马鞭,盯着小路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早就料到他们会走小路,刚才的号角声,就是在召集人手,往小路的尽头包抄。
“一群蠢货,以为走小路就能逃掉?”赵奢对着身边的兵卒喊,“传令下去,让后面的人绕到小路尽头,堵住他们的去路!咱们从后面追,这次一定要把图纸抢到手,把他们都活捉!”
兵卒立刻领命,骑着马往小路尽头跑。赵奢则带着剩下的兵卒,顺着小路往上追,马蹄声“哒哒”地踩在碎石子上,像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树林里的众人,还在往前跑,却隐约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不是秦地兵卒的慢骑,是赵兵的快马!
墨翟心里一沉:赵奢果然追上来了!
他回头看了眼,隐约能看见树林缝隙里的朱红战甲,心里急得像着火——前面的路还不知道有多长,阿石又不能跑太快,要是被赵奢追上,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老秦突然指着前面喊:“快看!前面有个山洞!是秦地农户躲雨的地方,咱们可以先躲进去!”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前面的山坡上,果然有个山洞,洞口被藤蔓遮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快,往山洞跑!”墨翟大喊。
一行人加快脚步,往山洞跑去,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赵奢的喊骂声也传了过来:“跑!我看你们能跑到哪儿去!前面就是死路,看你们往哪儿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