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从陆小凡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手里的半个肉包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油腻的桌子上,沾上了一层不知道是哪年积下来的油污。
可他现在根本顾不上心疼这个包子,也感觉不到后背伤口的疼痛,甚至连肚子里那阵阵的饥饿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冲得一干二净。
跑了?
那玩意儿,居然跑了?
“九叔,你……你没开玩笑吧?”陆小凡的声音有点发干,他死死地盯着九叔那张波澜不惊的老脸,试图从上面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我亲眼看着它被金光打成了一股青烟,连渣都没剩下!怎么可能跑了?”
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自己拼了老命,不惜违反祖训动用了禁术,结果到头来只是把事情搞得更糟了?这算什么?白忙活一场,还给自己惹了一身骚?
“形神俱灭,那是你们陆家‘北斗诛邪箓’大成之后才有的威力。”九叔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你小子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第一次用出来,能有这效果已经算你祖上积德了。”
他放下茶杯,用那双看似浑浊实则精光内敛的眼睛瞥了陆小凡一眼,继续说道:“这么跟你说吧,你那一招‘贪狼破煞’,就像是用一柄大锤去砸一个鸡蛋。
‘砰’的一声,是挺热闹,蛋壳蛋清都给你砸得稀巴烂,可那最核心的蛋黄,一不小心,就被你砸得飞了出去。
你那一锤子,砸烂了它的画皮,打散了它九成的怨气,但它最本源的那一缕残魄,就是那个‘蛋黄’,趁着你法力失控、金光乱窜的时候,溜了。”
九叔的比喻简单粗暴,但陆小凡一下子就听懂了。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搞了半天,自己那威风凛凛、自以为帅到掉渣的绝地反杀,在真正的行家眼里,就是个技术不过关的半成品。
“那我该怎么办?我当时不那么干,现在躺在巷子里的就不是一具干尸,是两具了!”陆小凡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辩解道,“那玩意儿都要啃我脖子了,我总不能躺平了跟它说,‘大姐你轻点,我怕疼’吧?保命要紧,我有什么错?”
他说的是实话,当时那种情况,他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要么拼命,要么等死,他选择了拼命,活了下来,这在他看来,天经地义。
“错?你没错。”九叔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他,反而点了点头,“你最大的错,不是用了‘贪狼破煞’,而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用的是个什么东西,更不知道用了之后,要付出什么代价。”
九叔说到这里,脸上的市侩和懒散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坐直了身体,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从一个收破烂的奸商,变成了一位执掌戒律的道门长辈。
“小凡,我问你,你爷爷陆长青,有没有跟你讲过‘北斗诛邪箓’的来历?”
陆小凡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他就教了我前三式的印诀和咒文,然后就三令五申,警告我不到万不得已不准用,尤其是后三式,碰都不能碰。”
“哼,他当然不敢跟你细说。”九叔冷哼一声,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感慨,“因为这套法术,从根子上,就是一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搏命之术!它不是用来降妖除魔的,它是用来同归于尽的!”
同归于尽?
陆小凡的心猛地一跳。
“你以为你现在只是饿得慌?”九叔指了指陆小凡的胸口,“你那是精气神被过度透支,你的身体在尖叫,在哀嚎,它需要补充能量!用食物去填,是最笨的法子,治标不治本,你用一次,根基就损一分,用的次数多了,就算没被鬼怪打死,你自己也得活活把自己耗死!”
“这还只是最浅的代价。”九叔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贪狼主杀伐,其性如狼,你引动贪狼煞力诛邪,那股煞气,难道就干干净净地走了?不,它会留下一丝在你的神魂里。
用一次,留一丝,用的次数越多,你神魂里积攒的煞气就越重,慢慢的,你的性情就会被影响,会变得越来越暴戾,越来越嗜杀,遇到事情,第一个念头不是如何化解,而是如何毁灭,直到有一天,你不再是执掌贪狼之力的人,而是变成了贪狼的傀儡,一头只知杀戮的野兽!”
九叔的话,像一盆冰水,从陆小凡的头顶浇了下来,让他从里到外凉了个通透。
他想起了自己施展“贪狼破煞”后的感觉。
那种掌控一切、生杀予夺的快感,那种看着邪祟在自己手中灰飞烟灭的满足感……现在回想起来,确实让他感到了一丝心悸。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对力量的极度渴望和迷恋。
“至于你爷爷严令禁止的后三式……”九叔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武曲碎星’,‘廉贞炼狱’,‘破军绝神’……小凡,你给我记死了,那不是法术,那是禁咒!是与天争命的邪法!前三式,烧的是你的精气神,是你的阳寿。
而后三式,烧的是你的三魂七魄,是你轮回的资格!一旦用了,你就不是你了,你就是这人间一道行走的灾劫,连天地都容不下你!你爷爷为什么一辈子窝在山里?他就是怕啊!他怕你们陆家再出一个像‘北斗真人’那样的疯子!”
陆小凡彻底呆住了。
他一直以为,“北斗诛邪箓”是他们陆家引以为傲的传家宝,是道门至高无上的杀伐之术。
却从没想过,这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恐怖的真相。
原来祖训不是束缚,是保护。
他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眼神里的不服和桀骜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后怕的情绪。
“九叔……我明白了。”他低声说道,“那……那只跑掉的画皮鬼,现在该怎么办?它知道我的厉害,肯定会躲起来,甚至……会来报复我?”
一想到有个道行不浅、还对自己充满怨恨的鬼东西,正潜伏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随时可能跳出来给自己一下,陆小凡就觉得后脖颈子发凉。
“报复你?它现在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本事。”九叔摇了摇头,“你那一记‘贪狼破煞’,已经把它打回了原型,它现在虚弱得连阵风都能吹散,它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活下去,恢复元气。”
“那它要怎么恢复?”陆小凡追问道。
“吃。”九叔吐出了一个简单的字。
“吃人?”
“不,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行。”九叔解释道,“它现在的情况,就像一个重伤垂死的人,需要输血,而且必须是特定血型,一般的活人精气对它来说,已经是‘虚不受补’了,它需要找到和它本源属性相合,又能滋养它残魄的‘大药’。”
九叔说到这里,拿起桌上的纸笔,一边画着什么,一边说:“这画皮鬼,生前是死于庚申日亥时的女子,命格属阴水,怨气极重,要想修复它被贪狼煞力重创的阴魄,就需要反其道而行,吸食命格至阳之人的精气,尤其是……生于甲子日午时的男人。”
九叔将画好的纸推到陆小凡面前,上面是两个复杂的天干地支组合。
“甲子为阳木之始,午时为阳火之极,这种生辰八字的人,天生阳气鼎盛,精气神远超常人,对它这种阴邪之物来说,不亚于唐僧肉,只要让它吸上一个,它的伤势就能恢复大半,要是能吸上三五个,它甚至能比之前更厉害。”
陆小凡看着那张纸,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你的意思是,它现在满世界地在找这种特定八字的人?”
“没错。”九叔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它不再是之前那种在街上随机捕猎的模式了,它现在有了明确的目标,会用尽一切办法,去寻找它的‘药’,在一个有着上千万人口的大城市里,想找到几个特定生辰八字的人,很难,但也不是不可能,或许……它已经找到了第一个目标。”
“叮铃铃——”
就在这时,福寿堂门口挂着的铜铃突然响了起来。
一个穿着警服,扎着高马尾的身影,推门走了进来。
正是林雪。
她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桌边的陆小凡,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陆小凡?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