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朝霞初现,少宸深深吸上口气,平复心中的波澜,他明白无论血门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师父失踪必然和其中有关,自己都不能被急躁的情绪左右,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去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少宸起身推开门,望向远方,眼中闪烁着坚定,也多上一份决然...
又拿出铜镜,看着那诡异的镜面,少宸如今的想法就是:眼下,自己暂时破解不了这面铜镜的奥秘,师父曾经提醒过他连大师伯李封江都不相信,我也没其他朋友,看来只有去找风家兄妹。
想到此,少宸还记得那日在大明城分别时,风凌霜回头冲自己做鬼脸的模样,不禁笑了一声,这是自从师父失踪后,他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却使自己沉重的心情,以及那些迷茫,暂时随风驱散。
“过几日,我就动身去云溪岛上找他们。”少宸自语道,随后感觉心情也舒畅许多,在县城闲逛起来。
同村木匠刘松正在自己院落中忙活着,刨花和细碎的木屑铺满在他脚边,像一层新落的积雪,他手中的刻刀在最后一块寸许长的木料上小心游走,木料渐渐显现出他妻子的轮廓,最熟悉不过的脸庞,脑后挽着家常发髻,甚至连身上那件棉布裙的细小皱褶,都在他布满老茧的指下一点点浮现出来。
刻刀最后停留在脖颈后方,一个极其细微的转折处,刘松呼吸下意识屏住,刀尖悬停,全身力气都凝聚在指尖,眼睛一眨不眨,刀尖轻轻压下去,划出那最后一道决定人偶能否立稳的弧线,力道,角度,必须分毫不差,当刀尖划过,木料表面留下一道平滑得几乎看不见的细痕,他轻轻吹去附着的木尘,将刻好的小人偶放在掌心端详,只见眉眼温顺,嘴角仿佛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活脱脱就是妻子刘氏的模样。
忙完这些后,刘松长长吁出一口气,挺了挺略微酸痛的腰背,这才小心翼翼的将这新完成的妻子人偶,安置在一座微缩的宅院堂屋的门槛内侧。
这个宅院是刘松耗时一个多月的心血,一梁一柱,一窗一棂,连同小小的院墙和柴垛,都与他眼下身处的真实院落别无二致,院中另立着两个早已完工的小木偶,一个是依照他自己模样雕刻的,穿着衣褂,挽着袖子,另一个则按照儿子小满的样子,虎头虎脑,头顶还翘着一撮不听话的头发。
如今,随着妻子人偶的归位,这微缩的一家三口,终于在他亲手搭建的屋檐下团圆了。
“刘大哥,一大早就在这忙活啦!”
刘松抬眼看去:“这不是少宸大兄弟嘛,我给小满做个木偶玩具。”说完,将手中的木质宅院放在桌上,招呼少宸,“进来坐,喝壶茶!”
少宸也不客气,走进院中,看着刘松做好的微缩木质宅院,再看向那三个人偶,不禁夸赞道:“我说刘大哥,你这手艺可以啊,真乃巧夺天工啊。”
“老弟莫要取笑我啦,我也就是随便做个哄孩子开心嘛。”刘松擦下手,倒上一杯茶递给少宸。
接过茶,少宸和刘松闲聊起来...
“你最近在忙啥?自从你上次回来后,可有些日子没看到你了,还有你之前家家户户问我们可曾看见过赵师傅,究竟咋回事啊?”
少宸自知不能明说这些,便随便搪塞着...
“爹!”伴随一声稚嫩的声音,一名年约六岁的男童从屋中跑出来,正是刘松儿子小满,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打了个哈欠,可他看到那个木质宅院时,眼神一下明亮,“做好了?全都做好了吗?”他扑到桌旁,踮着脚尖,恨不得将整个脑袋都探进去,鼻尖几乎要碰到那微缩的院墙。
刘松脸上漾开笑容,抚摸着小满的脑袋:“还不喊人吗?”
“少宸叔叔好!”小满向少宸打着招呼。
少宸轻捏下小满的脸蛋:“个子又长高了,好好看看你爹给你做的木头宅院。”
刘松伸手将小满抱到一张高凳上站好:“喏,看仔细些,这就是咱们的家,这是爹,这是娘。”他的手依次点过那三个微小的人偶,“这个最神气的,可不就是你了嘛!”
小满咯咯笑出声,伸出小指头,带着一种敬畏,轻轻碰了碰那个代表自己的小木人,又飞快缩回手,像是怕碰坏,他的目光在三个小人之间来回巡视,最后定格在棉布裙的小人身上,又伸出小小的食指,试探着戳了戳人偶的后背,又顺着向上,指尖划过人偶挽起的发髻,最后停留在脖颈后面。
“我认得这是娘。”小满抬头,带着孩童特有的,对细节的执拗,“脖颈后面,摸起来怎么有一点点鼓鼓的呢?”
刘松揉着小满的脑袋瓜:“傻小子,木头刻的,哪能跟真人皮肉一样?这是刀痕,用木头块拼起来的地方。”说完,他凑近仔细的看了看,那处确实有一道非常细微、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拼接缝隙,是自己下刀时木料纹理自然形成的微小凸起,那个痕迹,他做了半辈子木工,这种细节太普通了。
“行了,就是块木头,结实着呢。”刘松拍拍小满的屁股,“去,自己抱到屋里边摆着玩,小心点,可别摔了。”
小满欢呼一声,伸出双手,像捧着稀世珍宝般,将那方承载着整个微缩家园的木托底座端起来,他走得极慢,一步一步挪向屋内,阳光映射在那座微缩宅院上跳动,光影变幻间,那三个小小的人影在墙壁上拉长又缩短,如同有了短暂的生命。
看着小满消失在里屋后,刘松转过身又为少宸换杯茶。
妻子刘氏在灶房忙活一阵后,手中还拿着沾着水珠的菜叶走出来:“少宸来啦!”
少宸向刘氏打着招呼:“大嫂忙着呢啊!”
“不忙,不忙,你大哥今日没活,你们多聊聊。”刘氏说完,又指向屋内,“小满抱进去了,看给他高兴的。”
“嗯。”刘松应了一声,继续和少宸闲聊...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少宸起身告别离去。
刘松弯腰将一大捧刨花拢进簸箕,就在他直起腰的瞬间,酸疼感窜上脊椎,扫帚柄磕在桌边,发出一声闷响。
“咋地了?”刘氏听见动响后,探出头来问着。
“没什么,可能最近做活太多吧,有些腰酸背痛的。”刘松皱着眉,目光下意识投向里屋那扇虚掩的房门,屋内很安静,只隐约传来小满摆弄木头的轻微磕碰声,他摇摇头,“我去歇息一阵,过几日又有活了。”
一日间很快过去,转眼夕阳西下,天色黯淡,县城中陷入一片安宁,当夜色彻底来临,秋风在屋脊和枯叶间穿梭,发出呜呜的低咽。
小满睡得很沉,白日里抱着微缩宅院的兴奋劲早已褪去,只余下均匀绵长的呼吸,那方承载着微缩宅院的木托底座,就静置在一旁木桌上,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吝啬的洒出一片朦胧的青白,恰好笼罩着那座小小的宅院,屋内的黑暗和这片月光形成奇异的对比,那微缩的房屋和院落,以及三个模糊的人影,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出一种异样的清晰。
不知何时,小满在睡梦中不安的蠕动一下,眼皮下的眼珠开始快速左右转动,梦境悄无声息攫住了他...
梦里也是一片清冷的月光,只是更加明亮,随着一道黑色身影闪过,冰冷的浸透了他梦中立足的微弱庭院,他看到那三个小小的木头人,正僵硬的站立在院中,父亲人偶,母亲人偶,还有那个小小的自己,他们一动不动的,月光在他们身上勾勒出硬邦邦的轮廓。
忽然,毫无征兆的,母亲人偶的头颅猛然向一侧歪去,动作快得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紧接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声,在死寂的梦里清晰响起...
小满在梦中惊恐的睁大眼睛,他看到母亲人偶那刻着温顺眼眉的木头脑袋,从脖颈处彻底断裂开来,骨碌碌滚落在地,那失去头颅的细小身躯,依然直挺挺站立在原地,断裂的木头茬口在月光下白得刺眼。
滚落的头颅正好停在了梦中小满的脚边,人偶脸上那点若有似无的刻痕笑容,在月光下凝固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空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的向上,盯着他。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撕裂了刘松家里的寂静,小满像被无形的力量从床上弹起来,浑身剧烈的颤抖,额头,脖颈上全是汗珠,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他大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铁钳扼住了他的喉咙。
“小满!小满!”一旁的刘松和刘氏也被惊醒,刘松急忙点起油灯,照亮小满惨白如纸、涕泪横流的小脸。
“怎么了?做噩梦了?”刘氏一把将小满那冰冷颤抖的小身体紧紧搂进在怀里,声音中还带着哭腔,“别怕,别怕,娘在这呢!娘在这呢!还有你爹也在,不要怕,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