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鬼却扬首抬额,目光死死锁住落地轻颤的云浮公主,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强撑的狡辩:
“鬼王大人,我来之前,他们本就想取那男子性命,我不过是顺手帮了个忙而已。”
“就算我觊觎这姑娘的皮囊,可她此刻毫发无损,反倒还帮大人您离心愿更近了一步……求大人开恩,放我一条生路!从今往后,我定洗心革面,再也不妄求旁人皮囊!”
我尚未开口,小莲手中的灯笼已急不可耐地蹦跳起来,里头烛火忽明忽暗,像是随时要熄灭一般——显然它今晚听了太多事,早憋得按捺不住:
“好个厚颜无耻的画皮鬼!难怪叫这名号,这般千人千面,比戏台上的变脸还快!”
“我们杀人是我们的事,轮得到你多手多脚?何况你觊觎我家主人的皮囊,她没受伤是因为她本事大,不然怎配当我主人?你算哪根葱,也敢在这装宽宏大量!”
“真是丑人多作怪!”
这话字字扎心,画皮鬼今晚当真是诸事不顺。好不容易赶上百鬼夜行的自由时日,看中一副好皮囊,费尽心机也没拿到手;好不容易吞了人半边魂魄,稍补了些气力,露出艳绝的容貌,还没等众人追捧,又被咏娘点破是赝品,不及本尊半分;想泄怒时,鬼王偏偏来了;等这高高在上的鬼王终于肯看她一眼,她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容貌,在对方面前竟真的是彻头彻尾的赝品。
画皮鬼跪得久了,此刻倒也想明白了。最好的结果,不过是鬼王不管不问,放她走罢了。可顶着这张赝品脸,再加上之前鬼王嫌她滥杀,日后定然讨不到好。与其如此,不如赌上一把!
瞧鬼王如今的模样,和那怀春的人间女子有何差别?她既这般患得患失,想必不愿让自己的可怕模样暴露于人前,尤其是在那个陆将军面前。既然如此……她为何不此刻大胆些?
于是——
“大人。”
画皮鬼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她身姿窈窕,宽大白衫在腰间系得盈盈一握,起身时竟有几分妩媚。配上那张精致的脸,整个人瞧着艳媚又纯真,连说话都柔柔软软,带着几分呢喃的情意:
“大人不喜欢我,我心里清楚。可大人有这般倾城容貌,怎会懂我无脸的苦楚?如今我也不过是为自己的样貌多做些努力罢了。大人尽可瞧不起我,但若是为了让这群人开心、让他们在陆将军面前说您好话就杀我,那也未免太自降身段了吧。”
她抬手捂嘴,眼波流转间,装模作样的惊讶与毫不掩饰的嘲讽交织在一起,仿佛方才跪地求饶的根本不是她。不过我倒也习惯了——今晚画皮鬼的态度跟着鬼王的脸色变来变去,我还当她是个没骨气的,如今看来,倒有两分小聪明,只是用错了地方。她莫非真以为刺激云浮公主两句,对方就会顾念颜面饶了她?还是说,她对鬼王的实力有什么误解?
即便我不是鬼魂,以人的心思猜测也该知道,一个寻常女子入了地府,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坐上鬼王之位。她这点手段……
果然,云浮公主也笑得温柔,语气却亲昵得带着疏离:“小画皮。”
她眼神里的不屑一如既往,仿佛高傲早已刻进骨子里:“你若是只有这点伎俩,还是别来跟我说话了。当年我父皇三宫六院,你这点小把戏,连让我多瞧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此刻她也确实如自己所说,目光全然落在我周身萦绕的固魂金光上,眼底隐隐透出几分急切:“他会来吗?”
我沉默片刻,应道:“会的。”
“何况就算他不来,公主您也可以去找他。”
云浮公主却摇了摇头:“他当年爱我的纯真,喜欢我的善良,呵护我的不谙世事。可如今……”
她手腕轻翻,一旁的画皮鬼竟直直飘到半空。画皮鬼下意识挣扎,可无论怎么翻滚,都只能狼狈地悬在众人眼前。她樱桃小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接着云浮公主指尖轻弹,画皮鬼便像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从半空这头滚到那头。一旁的灯笼看得兴奋不已,左摇右晃,烛火映出的嫦娥月影在地上晃成一片斑驳。
“好厉害,好厉害!”
云浮公主抿唇轻笑,那惊心动魄的美貌再次扑面而来:“你看,我如今是这副模样。地府里实力为王、强者为尊,只要我豁得出去,不怕魂飞魄散,就能比别人多几分生机。”
“说到底,鬼还不如人。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而我,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她洁白的手腕在黑金色衣袖中翻转,画皮鬼便像个哑巴似的在半空滚来滚去,衣衫与黑发缠在一起,毫无美感可言,倒像一团被狂风刮乱的白麻布。
云浮公主收了手:“我啊,从当初的傻模样变成现在这样。陆越当初喜欢我的那些特质,如今早就没了。”
“我甚至记不清他的脸了。你看,我连爱都忘了,只知道找他是我的执念。”
她似乎玩腻了,慢悠悠收回手。半空中的画皮鬼重重砸在地上,像是受了重创。
“大人!”她终于能开口,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没了方才的嚣张狠辣,只剩声泪俱下的哀求:“大人饶命!求大人放我这弱女子一条生路吧!”
我眉头微蹙,总觉得这话意有所指。正思忖间,心头忽有感应,猛地抬头——身侧,云浮公主已如风般悄无声息地来到我面前。而在她对面,不知何时站了个身着艳红盔甲的白骨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