妱澕利用船体巨大的阴影作为掩护，紧贴着粗糙潮湿的船壁，只偶尔在船尾或舷侧凹陷处极短暂地冒头换气。
每一次换气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听见头顶传来凶徒的咒骂声，心脏狂跳如擂鼓。
水流裹挟着血腥味灌入口鼻，她强迫自己镇定。
她回忆起在潜水俱乐部学过的技巧，鱼般摆动双腿毫不犹豫猛蹬船壁，如离弦之箭般射向血迹源头游去，因为这是距离最近的人。水流阻力颇大，她拼尽全力才堪堪抓住这人一片飘荡的衣袖。
谁知那人是护卫头目，即使落水濒危，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挣脱她的手，双目赤红，不管不顾地朝着年轻郎君落水的方向奋力划去，口中似乎还在无声地嘶喊着什么...少爷...？
“该死！”妱澕又急又怒，护卫头目挣脱的力道让她呛了口水，冷凉的江水直灌鼻腔，她正欲再追，眼前的一幕却让她血液几乎凝固。
护卫头目奋力游过的水痕，正迅速晕开一大片刺目的、浓稠的猩红，如同在墨色的江水中绽开了一朵妖异的死亡之花，他受伤了，而且伤势极重。
“救人救到底！”这个念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瞬间压倒了一切！
妱澕低声咒骂了一句“娘亲的”，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片扩散的血色中心冲去。借着暮光，她看见护卫头目正用最后力气托起年轻郎君。年轻郎君面色惨白如纸，额角伤口汩汩流血，玄衣被染成墨色。
护卫头目突然转头看向她，浑浊的瞳孔里爆出希冀的精光。
江水突然剧烈震荡，船上似投掷重物般有人落水。
妱澕不敢停留，双腿猛蹬借力上浮，破水而出的瞬间，她听见船上传来一声嘶吼。
然，她终于追上！
水中，只见那护卫头领剑眉紧锁，薄唇紧抿无一丝血色，正死死拖住那年轻郎君沉重的身体，试图将他托出水面。
然而，他关心怀中之人的安危，却没有考虑到，自己已是强弩之末。
护卫头领左肩下方靠近锁骨处，一道狰狞的伤口正汩汩冒着鲜血，染红了他灰色的中衣和周围的水域。每一次划水都牵动伤口，痛得他浑身痉挛，俊美的面容因剧痛和窒息而扭曲。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仍固执地不肯放开手中昏迷的年轻郎君。
妱澕的心猛地一抽！再这样下去，两个都得死！她毫不犹豫地伸手，不是去拉公子，而是从背后用一只手臂穿过他的腋下，将护卫头领连同他拖着的公子一起，艰难却牢牢地箍住！
“放手！想活命就省点力气！”她在护卫头领耳边低吼，声音被水流冲散，冲不掉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江水裹着血腥气灌入鼻腔，妱澕的指尖已泡得发白。那护卫头领突然死死攥住她腕甲，浑浊的瞳孔里爆出精光。他早瞧见这女子在泛黄的芦苇丛中反复试探水深。
护卫头领布满血丝的双眼静静地盯住妱澕，就在刚才少爷被围攻时，他眼角余光已瞥见这女子如同鬼魅般在岸边的草丛潜行，更在方才凶徒投掷火油时，本能地拽住少爷。那一瞬，他看到了唯一的生机！
‘非敌...或可托付！’这念头令他在绝望中如见希冀电光闪现。
于是，在船上时，用硬挨一刀的代价下，他与仅存的同伴交换了一个必死的眼神，对上了暗语，猛地发力将昏迷的少爷撞向妱澕所在的船侧方向，这是他最后的孤注一掷！
护卫头领用尽最后力气，将少爷沉重的手臂推向妱澕，声音嘶哑若裂帛却带着难以分说的恳求："姑娘...带少主走...恩同再造！"
他染血的双手死死抓住船板边缘，身体因失血和脱力不断下滑，眼神中的光芒在迅速趋于熄灭，仍执拗地锁在妱澕身上，那是将毕生守护之责强行托付的重压！
妱澕被冲力撞得后仰，年轻郎君的玄色锦袍擦过指尖。她本能地箍住他腋下，却觉臂弯一沉，这看似瘦弱的青年竟比她以前救过的溺水者还重。
妱澕的心也沉到了谷底：“救一个已是不易，两个成年男子？！没把握……”
冷凉的江水无情地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怀中昏迷的公子在锦袍吸水后沉重异常，而那护卫头领魁梧的身躯正快速下沉！一起救？必死无疑！野外生存的知识残酷地宣告着结果。
护卫头领咳出一串血泡，后背断箭随水流晃动，刺破的皮肤在江面绽开暗红涟漪，忽然低声嘶吼："某，断后！"
话音未落，他猛然反手抽出腰间匕首，迎着投水追来的凶徒刺去。江水翻涌着撕扯二人，她瞥见护卫头领正同时贯穿二人脖颈。
“男女大防？见鬼去吧！生死关头，这念头在妱澕脑海中一闪即逝，但‘活下去’的本能却在疯狂呐喊她愿意救人，可绝不能毫无价值地葬身江底。
护卫头领那濒死却执着托付的眼神，就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上。电光火石间，一个痛苦又无比清晰的抉择已然成形，是护卫头领替妱澕做了抉择，他指向年轻郎君：“只救一个，便救他！”
这不仅是护卫的遗愿，也可能是她在这陌生世界唯一的筹码和生机。
妱澕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箍紧昏迷的年轻郎君，朝着护卫头领重重点头，眼神传递出无声的承诺：“我救他！”
看到妱澕的动作，护卫头领紧绷的脸上竟扯出一丝极其微弱，但释然无比的笑意。那紧抓少爷的手终于松开，坚实的臂膀如同断线的石锚，无声无息地沉入血色弥漫的江水深处。
隐约间，妱澕似乎听到一声极其微弱、带着解脱的低喃随水波消散：“小姐，本康...无悔...”
言罢，那护卫头领阖上双目，两行清泪自眼角悄然滑落，蜿蜒淌过脸颊。不知是悲恸之泪凝作珠，还是头颅浮出水面时，江水在面庞留下的湿润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