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珠顺着脸颊滑落，至半途便与浑浊江水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自称本康之人，身形随之渐沉，终没入那幽深江底，再无踪迹。
妱澕无暇他顾，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将昏迷年轻郎君的手臂绕过自己脖颈，一手死死箍住他的腰肋，另一只手奋力划水，双脚拼命蹬踏，拖着这沉重的负担，朝着记忆中山崖下水流平缓的洄湾方向，一寸一寸地挣扎前行。
每一次划动都耗尽力气，冷凉的江水混合着不知几数死伤渗出的血水，不断冲刷着她的意志：“撑住...一定要撑住...”她对自己，也对怀中这不知生死的贵人呢喃着。
她不敢松手换气。远处船上已有人举着火把张望。她拼尽全身力气蹬水，感觉每寸肌肉都在尖叫，却听见怀中年轻郎君无意识地呓语："阿娘......"
"闭嘴！"她低咒一声，终于踉踉跄跄地将年轻郎君拖上了岸边湿滑的草丛滩。暮光下，她看见自己拖出的血痕在江面绵延，像猩红的毒蛇。身后依旧传来重物坠水声，她不敢回头，只将年轻郎君往草丛堆缝里又推了推。
妱澕筋疲力尽地跪倒在地，胸腔剧烈起伏，几乎喘不过气来，这里无法倚石而歇，到底是个藏处，喘息良久，脑中闪过本康托付时那绝望的眼神，心中暗忖：既已救得一人，何不再拼上一把，再救一人？
这念头刚起，她便猛地扭头望向江心。
然而，水面空无一物，唯有大片刺目的水红，自江心缓缓扩散，由深及浅，由浓转淡，随着水波无声地荡漾开来，像一幅只用了朱砂颜料的画布，无声地宣告了结局，也刺痛了妱澕的双眼。
妱澕心头一沉，悲凉涌上心头，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只余下一声沉重的哀叹。
船的位置早已被不算湍急的江水裹挟着带走，瞬息难觅，仿若那顺流而逝的生命，终究还是沉入了这无情江底，不知他何时落下，亦不知落于何处，而自己，实际上已无余力再去寻他。
妱澕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船，心中五味杂陈。她念及本康临终那沉重的托付，即便疲惫不堪，亦要压下心中悲凉与身体的虚脱。
于是，妱澕强撑着站起身来，喃喃：“自己受人之托，定要忠人之事。”拖着沉重的步伐，步履蹒跚地走向高草丛中那瘫软的身影。
这位“少主”伤势委实不轻，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丝。
妱澕俯身查看，但见其左手一道深痕皮肉翻卷，鲜血汩汩而出；右手一道斜长的口子，皮肉外翻；胸前一道狰狞的伤痕，似是被利刃狠狠划过；肩上一道，背后亦有一道，皆是触目惊心。
其衣袍不仅已被江水浸透，还多处破损，不过从那残留的锦缎纹路与精致配饰来看，便知此人身份不俗。
妱澕并非贪恋美色之徒，自不会因好奇而扒其衣物。她深知，这些伤口皆是刀剑所伤，鲜血染红了半身衣袍，除了伤口处，其他地方亦被那沉入水底之人身上流出的鲜血浸染，或许，还有其他同伴的鲜血吧。
妱澕心中一阵悲戚，然救人要紧，容不得她过多感慨。她环顾四周，见江边生长着几株仙鹤草，此草在医书多有记载，有止血之效，恰可解眼前之急。她心中暗喜，暗道：“此乃天公作美，这公子或许命不该绝。”
她费力地拔起仙鹤草，准备嚼碎后敷在“主子”的伤口上，撕下衣摆，为其包扎，先行止血。
在撕下裙摆的时候，她的手便颤抖一下，不知是因疲惫，还是因心中那股难以言说的悲痛。她望着眼前这伤痕累累的身躯，心中暗暗发誓：“既受人之托，便定要竭尽全力，救你一命，哪怕希望渺茫，亦要一试。”
不过是生是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天公作美，让妱澕随手可见一些止血药草，别无他法，只能蹙眉将那草药置于齿间细嚼，口中喃喃道：“亏得这伤偏都在耳下，未损及这张面皮若毁了这般好容色，倒可惜了好相貌，啧……只是男子生得如此皮相又有何用？在这世道谁知是福是祸？”话又说回来，这公子哥儿和那位沉江人瞧着不像坏人，不知惹了何等祸事要遭此罪，真叫人想不通。
她素日最厌青菜之味，奈何为调养身子，不得不勉强入口。往昔出行，皆有备好的登山行囊，如今却要嚼这涩苦草药，真真难以下口。这叶草药，入口涩麻瞬间在舌尖蔓延，后味更带一股难言的苦意。
妱澕的眉头皱得更紧，面色也变了又变，强忍着不适，待口中苦涩草药嚼烂成糊状，便吐于掌心，小心地敷在那人伤处，又从脱下的外衫衣角处，撕下一小块布条，动作轻柔又熟练地为其包扎妥当。
将人小心放平躺下后，妱澕跪在他身侧，轻轻拍打其双肩，凑近耳边高声呼喊：“喂！醒醒！听得见吗？公子？郎君？快醒醒！”
瞧对方还是毫无反应，她心中暗忖：这年轻郎君到底是何来历，怎会弄成这般模样，着实令人费解。
思索间，又连唤数声“公子”“郎君”，许是这呼喊声起了作用，那人竟忽然一阵有了呛咳之状，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显是恢复了些生机。只是因伤势过重，他双目紧闭，意识依旧模糊不清。
妱澕见状，复又将其平放于地。现下她腹中饥饿，又念及伤者虚弱需补，转身欲寻些吃食，以助二人都恢复体力。想起方才在附近瞧见的雉鸡窝，便寻了过去，不多时便在附近寻得，待走近细看，发现竟有十三枚蛋。
妱澕心中盘算：若取蛋过多，恐伤了这雉鸡性命，使其绝后；可若不取，那年轻郎君伤势严重，正需滋补。
她瞧着那伏窝的母雉，口中还念叨着：“罢了，鸡娘子莫怪，我给你个吉利数字，留你大半血脉，也算全了这番情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