妱澕权衡再三,终究不忍,只取了四枚蛋。取完蛋,她又顺手拾了些枯枝,一并带回临时栖身的山洞。
待至山洞,安置好柴蛋,才慢慢返回伤者身旁。
此时,天色已经挺暗,那人仍未苏醒,妱澕并不意外。她手中拾起一根粗棍紧握,以防不测,而后在男子身旁坐下。许是连日奔波、救人耗力,又兼倚着一块洞壁守候许久,她渐觉困意袭来,竟不知不觉入了梦乡。
睡梦中的妱澕,额上沁出细密汗珠,此乃身体极度疲惫,又兼灵与体初初融合之故,更有前任宿主遗留的喜怒哀乐诸般情绪,如潮水般在她心间翻涌,这也是夹杂过于快速融合的后遗症。
彼时,她浑然不觉手中木棍悄然滑落,滚过石块,跨过石砾,发出一声闷响,恰似惊雷,正巧敲在昏卧年轻郎君的额上,将那重伤卧于地的他催醒,倒是这一下轻敲也引动了呛咳。
“咳…咳…”年轻郎君在生理本能的应激反应下,悠悠转醒。吃力地睁眼之际,瞥见身旁躺着一位清丽女子,下意识伸手想撑起身子,艰难地抬手,扯了扯触到的女子衣袂。
妱澕被这动静惊醒,心中亦是一骇,慌忙间摸索身侧,未得,四处寻那木棍,已杳无踪迹,便本能地胡乱挥舞着手臂遮挡。待稍稍冷静,定下心神细看,方发觉周遭并无别人,唯余他与她。
男子虽重伤在身,见此情景,也不免瞠目结舌。
妱澕反应过来,面上飞起一丝红晕,旋即又坦然起来,心想反正彼此素不相识,萍水相逢,何必拘泥小节。
“郎君醒了?”妱澕轻咳一声,清越问询,“郎君既已苏醒,还能行走否?不远处有个山洞,虽简陋,倒可暂时遮风挡雨,比在此处露宿野外要好许多,支撑片刻便到。”
男子无力,口不能言,只好轻轻闭目,微微颔首。
妱澕得到了回应,将他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吃力地搀扶着他起身。二人踉踉跄跄,在星空相伴下,缓缓朝着山洞走去。
那郎君心中暗忖:这女子恰似清水芙蓉,周身还带着的几乎消逝的茉莉般幽余之香,更有一缕……难以名状的清冽之气。
这就是他对妱澕的第二印象。
至山洞内,妱澕将年轻郎君小心翼翼放置于干燥的石壁旁,而后走到火堆边,添了些枯枝。这火堆是她先前折返时顺手点起的,此刻,火光跃动,山洞内顿时亮堂起来,顷刻驱散洞中阴寒,带来融融暖意。
妱澕取出一个山梨,递与年轻郎君:“郎君且用些,垫垫饥肠。”让他垫垫肚子,自己则脱下那件湿透沉重的外裳,搭在木架上烤晾。
年轻郎君见此,脸上一红,忙侧过脸去:“女娘,你……”
“休多言。”妱澕语气干脆,背对着他,“郎君莫要羞赧,此事你不说与旁人知晓便罢,再者,若非为了救你,我何至于此?此间唯你我二人,事急从权而已,你且别过脸去便是,这也不过是件外袄罢了,对了,郎君衣衫也尽湿,若不嫌弃,可要也脱下衣衫烤烤?不然郎君还是褪下烤烤吧?湿冷侵体,于伤势无益。”
年轻郎君深知当下处境特殊,非常之时自是不敢多提要求,只是浑身湿漉漉、黏糊糊的,着实难受。幸而妱澕并非脱尽衣衫,只是褪了外衫,尚着中衣,他略一思忖,便也讷讷应下了。就是这般拘谨扭捏,引得妱澕现下暗觉几分好笑。
一时间,山洞内陷入沉寂,唯有柴火燃烧的毕剥声偶尔响起。
妱澕沉浸于方才梦中浮现的片段,男子则强忍伤痛,暗自思索着此次出外遇刺的种种缘由。二人皆各怀心事,倒也互不相扰。
忽见妱澕悄然起身,手里拈着两枚物事,步履轻捷地向洞外走去。这细微响动将年轻郎君的思绪牵回了,他虚弱地侧过脸,开口问道:“敢问女娘……芳名?” 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妱澕不以为意的应道:“妱澕,女子召唤,水深为澕。”清越的声音实际上是从洞外飘入。
“妱?取义文静、多才、高贵,此名……倒是个别致的。”年轻郎君未察觉妱澕已走远,继续侧着脸低声开口,“不知女娘家父尊姓,家住何方?待我痊愈归去,定当奉上厚礼以表谢忱。”
他还在侧脸对着晾衣架那端,凝神等待那侧传来回应,却良久未闻声响。他踌躇片刻,带着几分重伤下的昏沉与试探,又艰难地挤出话语:“女娘沉默…莫非所求…非金帛俗物所能偿?”话一出口,他便觉唐突失言,心下懊悔,只待对方斥责,自己也好立时解释赔罪。
虽然这是救命之恩,但男子已做好应对肯定答复的准备,亦盘算着若要以身相许该如何婉拒,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洞中空寂。他按捺不住,忍不住掀起搭在身上的外衫一角,偷偷觑向对面,竟不见人影!
他放下衣角,心中竟倏地冒出个荒唐念头:这女子莫不是抛下我走了?旋即又自嘲,姑娘外衫尚在此处烘烤,如何能……袒露中衣离去?念及此,心下又是失笑,又是微赧,一时简直哭笑不得。
恰在此时,忽闻洞外由远及近传来妱澕清亮的叫唤声:“公子郎君,我将俩雉鸡卵糊了泥,待会儿煨了,给你补补身子,这蛋啊,裹了泥埋在火里,稍后便能好。”
妱澕进得山洞,走到火堆旁,顺手穿回那件已半干的外衫,将裹了湿泥的鸡蛋小心滚进火堆里,又替年轻郎君将湿衣物在架上摊开烘烤。
年轻郎君乃矜贵之人,此刻虽觉袒露上身于礼不合,但湿冷侵骨,也只得如此,面上微窘,却也强作浑然不在意。
俄顷,妱澕望着火堆问道:“公子郎君欲食半熟之溏心卵,还是全熟之卵?”
年轻郎君微微蹙眉,又惑又愕道:“生卵……如何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