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市局会议室。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味和一股压抑的紧张感。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幕布上,定格着“弥岸”画廊那面被猩红涂鸦污染的墙壁,以及保安老者死不瞑目的特写照片。尽管在场的都是见惯罪案的老刑警,但现场那股扭曲的“艺术感”仍让不少人感到不适。
沈磐站在幕布旁,身姿笔挺如松,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逐一介绍现场勘查结果:“死者,赵建国,六十二岁,死因初步判定为急性心肌梗塞。现场无打斗痕迹,无财物丢失。关键物证是墙上的涂鸦,成分是普通口红,以及这行英文。”
他切换幻灯片,指向那句“My scream is silent.”。
“技术部门正在分析口红来源和书写习惯。目前的推断是,嫌疑人目标明确,有极强的表演欲和心理操控倾向。”沈磐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队员,“这不是一起简单的命案,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秀。”
会议室门被轻轻推开,打断了沈磐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顾随云穿着一件宽大的靛蓝色粗麻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肩上挎着一个帆布包,上面沾满了斑驳的颜料痕迹。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打断了会议,也没在意那些审视的目光,只是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眼神快速在会议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沈磐身上。
“抱歉,找停车位花了点时间。”他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与会议室里的严肃格格不入。
沈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点了点自己对面的空位。“顾顾问,请坐。我们正在介绍案情。”
顾随云落座,帆布包随意放在脚边。他看起来心不在焉,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仿佛在打着某种节拍。直到沈磐开始重复播放现场照片时,他的目光才真正聚焦起来。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那幅猩红的涂鸦,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像鹰隼发现了猎物。
警员们的讨论围绕着可能的嫌疑人身份、作案时间、监控排查展开,但始终无法触及核心动机。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无力感。
“会不会是随机作案?精神病患?”一个年轻警员猜测道。
“仪式感太强了,目标太明确,不像。”老刑警摇头否定。
就在讨论陷入僵局时,顾随云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不是在模仿。”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他。
顾随云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黑色的记号笔。他看也没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线索图,直接在空白处画了一个简练而扭曲的人形轮廓,嘴巴张得巨大。“《呐喊》的原作,核心是焦虑,是对现代工业文明的无形恐惧。”他顿了顿,笔尖指向投影上的照片,“但这个,力度更狂野,颜色更刺眼。他在宣泄,不是在恐惧。他渴望被人看见,渴望他的‘呐喊’被人听见,哪怕是用这种方式。”
他转过身,背对白板,面向一众刑警:“这不是内向的崩溃,是外向的咆哮。一个长期被忽视、压抑了巨大愤怒的灵魂,在进行一次拙劣却疯狂的自我表达。他觉得自己是天才,是不被理解的殉道者。”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有人面露不屑,有人将信将疑。
沈磐双手抱胸,靠在墙边,深邃的目光牢牢锁在顾随云身上:“顾顾问,基于你的‘感觉’,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我们需要的是可执行的方向。”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询压力。
顾随云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走到投影幕布前,用手指虚点着那幅涂鸦:“《呐喊》是起点,是内在情绪的爆发。接下来,这种情绪一定会向外投射。他会选择更具象征意义的、关于‘坠落’或‘审判’主题的作品。”
他在白板上写下两个词:《堕落的天使》、《伊卡洛斯的坠落》。
“比如,米开朗基罗的《堕落的天使》,路西法从天堂坠落;或者勃鲁盖尔的《伊卡洛斯的坠落》,少年因飞翔的梦想而坠海身亡,而岸边的农夫却漠不关心。”顾随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会在类似主题的场景,完成他的下一次‘创作’。”
“依据呢?”沈磐追问,声音依旧冰冷,“除了艺术家的直觉。”
顾随云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回到沈磐脸上,缓缓说道:“依据就是,我对‘同类’气息的嗅觉。当然,我指的是在极端表达欲这方面。”他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会议室里激起无形的涟漪。
沈磐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紧紧盯着顾随云,仿佛要穿透他那副玩世不恭的表象,看清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会议在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中结束。沈磐最终下令,重点排查市内与“坠落”、“审判”主题相关的公共场所和私人收藏。
散会后,顾随云率先拿起他的帆布包,潇洒地挥了挥手,离开了会议室。沈磐站在原地,看着白板上那个孤零零的、下坠的人形轮廓,以及旁边龙飞凤舞的两个画作名字,久久沉默。直觉告诉他,这个看似不着调的艺术家,可能真的触碰到了真相的边缘。而这边缘,既危险,又充满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