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重新“站”起来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它身上的伤口在蠕动中愈合，仿佛刚才南良那足以踢断钢筋的一脚，只是给它挠了个痒。

　　更恐怖的是，它的形态似乎比刚才稳定了一些，那团海绵状的“头颅”上，开始浮现出两个深陷的凹陷，像是正在努力“睁开”眼睛。

　　南良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他妈的，打不死的小强！尸油为肉，怨念为骨，这东西的核不在这具臭皮囊里。”

　　他的话音未落，怪物再次发动了攻击。

　　这一次，它没有选择蛮横的冲撞，而是身体猛地一震，从它漆黑粘稠的躯体里，竟然“滋”地一下，喷射出数十道黑色的液体。

　　那些液体在空中划出刁钻的弧线，如同活了的毒蛇，绕过南良，铺天盖地地射向我们身后的方向：李婉所在的卧室门口！

　　它的目标依旧明确，并且学会了迂回。

　　“祁砚，护住那女的！别让这些脏东西沾到她！”

　　南良暴喝一声，整个人不闪不避，反而迎着那些飞射的液体冲了上去。

　　他的黑袍鼓荡，像一张张开的巨网，试图将所有攻击都拦在自己身前。

　　我被他吼得一个激灵，瞬间反应过来，转身就往卧室门口扑。

　　我没有南良的本事，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去堵门。

　　就在我即将撞上门板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幕让我头皮发麻的景象。

　　南良的黑袍确实挡住了一部分液体，但仍有几道黑液穿过了他的防御。

　　可它们并没有打在墙上或门上，而是在半空中诡异地一顿，然后像被无形的画笔牵引着，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圈，重新朝着南良的后心射去！

　　声东击西，这怪物有智商！

　　“南良，小心后面！”我声嘶力竭地喊道。

　　南良似乎也察觉到了，但他此刻正面被怪物的主体缠住，根本来不及回防。

　　那怪物拉长的手臂化作两柄漆黑的骨刀，正带着刺耳的破风声，疯狂地劈砍着，逼得他只能招架。

　　千钧一发之际，南良做出了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猛地一跺脚，而是整个人向后倒去，倒下的瞬间，他从腰间的酒葫芦上，拔下了那个木制的塞子。

　　“敕！”

　　一声短促而威严的低喝，不像他平时的声音，倒像是从九幽之下传来的审判。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小小的酒葫芦口，竟喷出一股绝非凡品的酒液。

　　那酒液在空中并未散开，而是凝聚成一道金中带赤的火线，以比那些黑液更快的速度迎了上去。

　　随着刺耳的灼烧声响起，像是把湿透的抹布扔进了滚油锅。

　　黑液与火线在空中碰撞，瞬间爆开一团团腥臭的白雾，将整个客厅都笼罩其中。

　　那雾气带着尸油的腐臭和烈酒的醇香，两种味道诡异地混合在一起，闻得我一阵反胃。

　　南良借着后倒的力道在地上一个翻滚，躲开了怪物主体的劈砍，顺势站了起来。

　　他脸色有些发白，我清楚的看到他握着酒葫芦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妈的，老子的‘三昧真火酒’，存了三年就这么点，一口就去了一半，这趟买卖，亏到姥姥家了！”他嘴里骂骂咧咧，但目光却前所未有的凝重。

　　对面的怪物在白雾中发出痛苦的嘶吼，那不稳定的身体剧烈地沸腾起来。

　　表面的粘液被那股酒火燎过，不断地蒸发剥落，露出底下更加漆黑，仿佛焦炭一般的“肌肉”组织。

　　它被彻底激怒了。

　　怪物不再耍花招，整个身体猛地膨胀开来，像一个被吹到极限的黑色气球。

　　客厅里所有的光线似乎都被它吸了进去，一种极致的黑暗和压抑笼罩了整个空间。

　　“要玩命了！”南良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对我说道。

　　“小子，捂住耳朵，闭上眼，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睁开，不然魂被勾走了，老子可没闲工夫去捞你。”

　　说完，他不再管我，往前踏出一步，左手托着酒葫芦，右手并起剑指，在身前快速地画着什么。

　　他的动作并不潇洒，甚至有些笨拙，但每画一笔，他身上的气势就攀升一分。

　　一股比那怪物更加阴冷霸道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绝不是活人的气息，更像是一种属于死亡、属于终结的威严。

　　我听话地闭上眼，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

　　但我还是能“看”到，在我的灵觉里，南良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大而模糊的虚影。

　　那虚影同样穿着黑袍，看不清面容，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便有无边的威压降临。

　　南良的嘴唇快速翕动着，我听不清他在念什么。

　　“幽冥为引，黄泉为路，敕令阴差，锁魂拿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也越来越飘渺。

　　我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以下，空气中凝结出细碎的冰晶，落在我的皮肤上，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突然，一阵尖锐到极致的惨嚎声，穿透了我的手掌，刺入我的耳膜。

　　那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怨毒和不甘，仿佛正在经历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紧接着，是一阵铁链拖地的“哗啦”声，那声音由远及近，清晰得就像在我耳边响起。

　　我甚至能闻到铁链上带着，属于冥河水的，那种独特的腥锈味。

　　我不敢睁眼，身体抖得像筛糠。

　　我知道，南良动真格的了，他不是在驱邪，而是在“执法”。

　　他在以冥府代理人的身份，直接“拘”了这东西的“魂”。

　　这个过程似乎只持续了十几秒，又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

　　当那尖锐的惨嚎声逐渐减弱，最终消失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冷和威压也如潮水般退去。

　　“行了，睁眼吧。”南良疲惫的声音传来。

　　我慢慢地放下手，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让我怔住了。

　　客厅里一片狼藉，墙壁、天花板、地板上，到处都是被腐蚀的痕迹和灼烧的焦黑。

　　但那个恐怖的怪物，已经不见了。

　　它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它最后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一小滩还在冒着白烟的，油脂般的黑色污迹。

　　空气中，那股尸油的腐臭味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南良那葫芦酒浓烈到呛人的香气。

　　南良背对着我，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像一棵被狂风吹弯了的老树。

　　他单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几缕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他另一只手里的酒葫芦，塞子已经重新塞上，但那古朴的葫芦表面，却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南良？你……”我走上前，想去扶他。

　　“别碰我！”他低喝一声，声音沙哑。

　　“身上阴气还没散干净，沾了你，你小子今晚就得下去陪它。”

　　他缓了好一阵，才直起身子，转过来。

　　我看到他的脸，吓了一跳。

　　他的脸色是一种毫无血色的惨白，嘴唇甚至有些发青。

　　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眼神里满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了下去，将那有了裂痕的酒葫芦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喃喃道：

　　“操，亏了，亏大发了……为了这么个玩意儿，动用了‘冥府敕令’，回去还不知道要被那帮老官僚怎么记小本本……”

　　我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他这个人虽然平时嘴欠又懒散，可真到了关键时刻，他却是我唯一能依靠的屏障。

　　“逆命阁……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忍不住问。

　　南良灌了一大口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普通白酒，长长地哈出一口气，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点。

　　“一个想把天捅个窟窿的疯子组织。”他含糊不清地说。

　　“他们不信命，想自己造命，今天这东西，就是他们一个不入流的小实验品。”

　　“他们用邪术把一个注定要横死的怨灵和这屋子的阴秽之气捏在一起，想看看能不能造出一个可以干涉‘定数’的活物。”

　　“结果就造出这么个四不像的玩意儿。”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冰冷：“刚才，我斩断了这东西和他们之间的联系，他们现在应该知道，有人在坏他们的好事了。”

　　我心里一沉，这意味着，我们彻底被盯上了。

　　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婉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地探出头来。

　　她显然是被刚才的动静惊醒了，但又不敢出来。

　　“结束……了吗？”她怯生生地问，眼睛里全是惊恐。

　　南良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结束了！鬼没了，你死不了了，准备钱吧，双倍。”

　　李婉看着满屋的狼藉，和我们两人狼狈的样子，哪还不知道刚才经历了怎样的凶险。

　　她没有在意南良恶劣的态度，反而眼圈一红，对着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谢谢两位大师……”

　　看着她劫后余生的样子，我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不管南良付出了什么代价，至少，我们救下了一个人。

　　这混乱而恐怖的一夜，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