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组会议室的氛围,与“伊卡洛斯套房”事件前已截然不同。压抑感并未因多了一条线索而减少,反而因罪犯精准兑现预告的猖狂,变得更加沉重。
白板上,“顾随云”的名字被郑重地写在“特聘顾问”下方,旁边是他预测的“审判”主题,以及新增加的“《最后的审判》”、“《美杜莎之筏》”等关键词。
“根据顾顾问提供的方向,”沈磐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队员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们下一步的排查重点,是与‘审判’、‘末日’主题相关的场所。博物馆、画廊、剧院,甚至带有大型壁画的公共建筑,都需要提高警惕,进行交叉复核。”
这一次,明显的质疑声小了很多,但并非消失。空气里漂浮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对顾随云能力的信服,混杂着对这条非传统路径的本能抗拒。李兵在散会后,还是忍不住凑到沈磐身边,压低声音:“头儿,全靠他一个人的直觉……这风险是不是太大了?万一……这是某种误导呢?”
沈磐停下整理文件的手,抬眼看他,眼神锐利:“你认为他在误导我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兵连忙摆手,“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咱们以前哪这么破过案。”
沈磐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理解下属的担忧,根植于证据和逻辑的刑侦世界,突然闯入一个以“直觉”和“嗅觉”为导向的变量,任谁都会感到不安。但他更清楚,目前的僵局下,顾随云是唯一能刺破迷雾的尖刺。他需要这份直觉,同时也必须用更严密的行动去验证它。
行动方案很快部署下去。沈磐亲自带队,对几个重点区域进行摸排。其中一家名为“回声”的私人艺术馆,因其收藏了一幅颇具争议的、仿照米开朗基罗《最后的审判》创作的巨型现代壁画,被列为重点目标。
艺术馆内部空间挑高,光线昏暗,只有几束射灯打在墙面的画作上,描绘着扭曲、挣扎的人体沉沦场景,氛围压抑。沈磐和几名便衣警员分散开,例行公事地检查环境、询问管理人员。顾随云则站在那幅壁画前,仰着头,凝神细看,仿佛要穿透颜料,看到创作者——以及那个潜在的模仿者——的内心。
就在他沉浸于画面细节时,异变陡生!
艺术馆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消防警报箱突然爆出一阵短路的火花,紧接着,整个空间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只有紧急出口的绿色标识散发着幽微的光。
“怎么回事?” “停电了?”
短暂的黑暗和混乱中,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通风管道的检修口窜出,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直扑向背对着他、正站在壁画前的顾随云!
那身影手中寒光一闪,是一把用于裁剪画布的特制美工刀,刀锋在应急灯下反射出一点冰冷的星芒!
“小心!”沈磐的厉喝与他的动作同步。几乎在黑影出现的瞬间,他原本在几米外检查电箱的身体已如离弦之箭侧身跨步,一手猛地抓住顾随云的手臂,将他狠狠拉向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脊背完全挡住来袭的方向,另一只手则精准地格挡开对方持刀的手臂!
“砰!”一声闷响,是身体碰撞的声音。沈磐的手臂肌肉紧绷,格挡的力道之大,让袭击者踉跄后退。动作干净利落,是千锤百炼的实战本能,不带一丝犹豫。
顾随云猝不及防,整个人撞在沈磐坚实宽阔的后背上,鼻腔瞬间充斥了对方皮夹克上淡淡的硝烟味、冷冽的皂角气息,以及一丝紧绷的无法逾越的压迫感。他惊魂未定,只听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和沈磐因瞬间发力而略显粗重的呼吸。他从沈磐的肩头看过去,那个袭击者已被迅速冲上来的警员死死按在地上,嘴里发出不甘的、野兽般的低吼,投来的眼神怨毒而疯狂。
事后查明,这只是一个对艺术馆怀恨在心、试图制造混乱的前员工,精神状况不稳定,并非他们要追捕的“艺术家”罪犯。但这场意外的袭击,像一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回程的车上,气氛微妙。顾随云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良久,他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队长,你的保护动作……很熟练。”语气听不出是单纯的陈述,还是夹杂着别的、更复杂的情绪。
沈磐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路灯光影下显得有些冷硬:“我的职责。”他给出了最标准、也最无懈可击的答案。
“只是职责?”顾随云转过头,目光落在沈磐线条冷硬的侧脸上,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沈磐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车厢内陷入一片更深的沉默,只有引擎低沉地轰鸣。那一刻下意识的、几乎超越理性思考的保护,究竟是出于警察守护公民的职责,还是掺杂了别的、连他自己都尚未明晰的私人情绪?沈磐不愿,也不敢深想。
而顾随云则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平静已久的心湖,被那块名为沈磐的“磐石”,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汹涌的暗潮。那块石头,似乎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冰冷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