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艺术馆的意外虽是一场虚惊,但顾随云精准的侧写与沈磐当机立断的保护,无形中促成了一项关键安保漏洞的发现与修复。局里本着鼓舞士气的考虑,特批了一笔经费,在一个颇有格调的江南菜馆包间,为顾随云安排了一个小型的欢迎暨阶段工作会。
宴席上,顾随云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焦点。他本就擅长交际,褪去了办案时的专注与犀利,此刻谈笑风生,眉宇间流转着艺术家特有的洒脱不羁。他从勃鲁盖尔的农民画讲到当代行为艺术的精神内核,妙语连珠,引得几个刚毕业的年轻警员眼中满是崇拜。他甚至能和李兵就某一款枪械的设计美学聊上几句,姿态轻松写意,仿佛天生就该活在这样的光鲜亮丽里。
沈磐坐在主位,话很少,只是偶尔在话题抛过来时应和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地用餐,或是隔着杯盏交错的热闹,看着被众人围住的顾随云。他看到顾随云和一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女警聊得眉飞色舞,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对方掩嘴轻笑,脸颊绯红。看到他和另一位老刑警碰杯,仰头饮尽时流畅的颈部线条,以及放下酒杯时,指尖无意识摩挲杯壁的随性动作。
一种莫名的、细微的烦躁感,像初春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沈磐的心头。这种情绪很陌生,他不喜欢,也无法控制。顾随云像一朵飘忽的、自带光源的云,可以轻易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温暖周遭,也可以随时毫无牵挂地飘走。而他自己,则是一块沉默的、扎根在原地的石头,习惯了冷硬与孤寂。
中途,沈磐离席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试图压下心头那点不明所以的滞涩。回来时,在走廊灯光昏暗的拐角,恰好看到顾随云背对着他,倚在窗边讲电话。
“……嗯,知道了,林大策展人,谢谢关心……”顾随云的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刻意拉开的、疏离的客气,“画展的事再说吧,最近在帮警方一个忙,走不开……嗯,回头再联系。”
他挂断电话,指尖在屏幕上无意识地划了几下,这才转过身。脸上那抹公式化的温和在转身的瞬间尚未完全褪去,就正好对上沈磐深邃的目光。顾随云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那点温和迅速被一种更熟悉的、带着点戏谑的随意所取代。
“沈队,怎么出来了?里面太闷?”他笑着问,仿佛刚才那个讲着客气电话的人只是错觉。
沈磐“嗯”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那审视的意味让顾随云嘴角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半分。沈磐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目光,周身的气压似乎比刚才在席间更低沉了些,径直擦过他的肩膀,走回了喧闹的包间。
顾随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他敏锐地察觉到沈磐周身那股无形的低气压,是因为那个电话?还是因为别的?沈磐就像一本装帧过于厚重的书,他刚刚窥见扉页的一角,却发现自己迫切地想要读懂后面的内容,这种不受控的探究欲,让他感到一丝危险。
这场名为庆功的宴会,在看似和谐融洽的气氛下,暗流涌动。两人之间,因为一场本能的保护和一个来自“外面”世界的电话,那层刚刚被雨夜软化了些许的隔阂未消,反而悄然滋生出更复杂的试探与难以言明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