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没有停歇的迹象,哗啦啦地敲打着办公室的窗户,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沈磐坐在办公桌后,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案件报告上,但纸上的字迹开始模糊、扭曲。雨声……总是雨声。它像一把钥匙,轻易地打开了那扇他试图永远锁死的门,门后是仓库、鲜血和老张涣散的眼神。
他的呼吸不自觉地变得粗重,手指收紧,几乎要将钢笔捏断。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胃部也开始隐隐抽搐。这是PTSD的轻微症状,他熟悉,却无法完全控制。他闭上眼,努力对抗着脑海中翻腾的血色画面。
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顾随云,早已放下了手机。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沈磐的变化。那个平日里像冰山一样稳定冷硬的男人,此刻正被一种无形的痛苦悄然侵蚀。他的肩膀紧绷,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顾随云没有出声安慰,他知道,任何言语对于此时的沈磐来说,都可能是冒犯或噪音。
他静静地拿起手边一本废旧的打印纸和一支铅笔。目光落在沈磐紧蹙的眉宇和僵硬的侧脸上。然后,他低下头,铅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不再是随意的涂鸦,而是专注的勾勒。
他没有看沈磐,只是凭借最初的印象和此刻感受到的那份紧绷,在纸上描绘。线条简洁而肯定,先是硬朗的下颌线,紧抿的唇,高挺的鼻梁,然后是那双此刻必然紧闭或充满内部风暴的眼睛……顾随云画得很快,仿佛要将那种隐忍的痛苦具象化。
不知不觉间,他轻轻地哼起了一段旋律。没有歌词,是一首不知名的、带着些许忧伤却又异常温柔的调子,像摇篮曲,又像安抚受惊野兽的低吟。他的声音很低,几乎融入了雨声中。
奇异地,那沙沙的笔画声和若有若无的哼唱,像一道柔和的屏障,开始隔开窗外令人烦躁的雨声。沈磐紧绷的神经,在这片刻意营造的、宁静的“背景音”里,一点点松弛下来。他依旧闭着眼,但脑海中那些血腥的画面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铅笔划过纸面的稳定节奏。
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显露过这种状态,这是他的绝对禁区。但此刻,在这个看似最不靠谱的艺术家身边,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荒谬的安全感。因为顾随云没有试图“治疗”他,没有投来同情或探究的目光,他只是……陪伴。用一种艺术家的方式,为他隔绝出了一个暂时的安全屋。
不知过了多久,沈磐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他竟然保持着坐姿,浅浅地睡了过去。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在雨夜,在没有药物辅助的情况下,在外人身边入睡。
当他再次醒来时,雨已经小了很多,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他发现自己身上披着顾随云那件带着松节油和淡淡烟草味的外套。而顾随云已经不在沙发上了,正站在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洗净的、朦胧的夜景。
沈磐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里放着一幅素描。纸上是他睡着时的样子,眉宇间的褶皱似乎被画笔温柔地抚平了一些,少了几分凌厉,多了罕见的疲惫与脆弱。画的右下角,有一行飘逸的小字:
“石头睡着了。”
沈磐拿着那张纸,看了很久。内心深处,某块坚冰裂开了一道细缝,有温暖的光照了进来。他抬起头,看向窗边那个清瘦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朵飘忽不定的云,或许……可以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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