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组并未因艺术馆的意外而停滞，反而加快了步伐。依据顾随云对“审判”主题的精准预测，结合有限的物证和技术手段，一条新的线索逐渐浮出水面，并在一次内部案情分析会上被正式提出。
“我们排查了近期与顾顾问有过接触、且艺术风格或行为模式与案发现场存在潜在关联的人员。”沈磐站在白板前，语气是惯常的公事公办，听不出任何个人情绪。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坐在角落，正低头在本子上随意勾勒着什么的顾随云。
“其中，一位笔名为‘黑鸦’的独立画家，需要重点关注。此人以创作黑暗、哥特风格画作著称，近期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作品，其意象与‘伊卡洛斯套房’现场有某种程度的神似。并且，根据走访，他近期行为异常，经济状况也存在问题。”沈磐用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黑鸦”两个字，圈了起来，“安排一组人，对‘黑鸦’进行深入的背景调查和初步接触。”
他注意到，当“黑鸦”这个名字被提及时，顾随云握着铅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笔尖在纸面上留下一个突兀的墨点。但他没有抬头，只是肩膀的线条似乎绷紧了些。
散会后，众人陆续离开。顾随云合上本子，起身准备离开。沈磐叫住了他：“顾顾问。”
顾随云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已经挂上了那种沈磐有些熟悉的、带着刺的疏离笑容：“沈队长，还有什么指示？”
“关于这个‘黑鸦’，你了解多少？”沈磐走到他面前，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声音平稳，“任何信息，无论多细微，都可能对案情有帮助。”
顾随云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眼神里却没什么笑意，反而透着一股凉意：“沈队长，效率真高。这么快就查到我朋友头上了？”他特意加重了“朋友”两个字。
“例行调查。”沈磐强调，语气依旧冷静，“任何有可能的线索都不能放过。他是你的朋友，你更应该理解，这是为了尽快破案，排除无辜者的嫌疑。”
“理解，当然理解。”顾随云走近一步，目光锐利地像是要钉进沈磐的眼睛里，“在你们警察眼里，是不是所有搞艺术的，尤其是像我这样‘不正常’的、画些黑暗东西的，都有潜在的犯罪倾向？是不是所有靠近你的人，最终都会变成你怀疑名单上的一个名字？”
他的话语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明显的敌意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愤怒。沈磐皱起眉，他意识到顾随云误解了他的意图，或者说，是借题发挥，将工作中必要的程序上升到了对他个人信任的质疑。
“这是工作。”沈磐的语调也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无关个人信任，只关乎流程和证据。”
“好一个‘无关个人’。”顾随云嗤笑一声，眼神里满是嘲讽和受伤，“沈队长，你的世界果然只有黑和白，只有证据和规则，冰冷得没有一点人情味。抱歉，我这种活在灰色地带、靠感觉和情绪吃饭的人，理解不了这种‘高尚’的职责，也高攀不起。”
他说完，不再给沈磐任何解释的机会，猛地转身，大步离开了会议室，背影决绝，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寒意。
沈磐独自站在原地，看着顾随云消失的方向，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闷得发慌。他明明只是按照标准程序推进调查，为什么顾随云的反应会如此激烈？那个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柔软、用素描和哼歌安抚他的人，与眼前这个言语带刺、瞬间竖起所有尖刺的艺术家，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
“黑鸦”……朋友？
沈磐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背后可能隐藏的、属于顾随云过去那个艺术圈的故事。但他无法理解，为何一次必要的调查，会引发如此强烈的反弹。那个刚刚在雨夜被拉近的、微小的距离，仿佛在这一刻被瞬间推得更远，中间隔起了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墙。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处理这种复杂而敏感的人际情感，比面对最凶残狡猾的罪犯，还要让他感到无力和……疲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