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裂后的第二天,顾随云没有出现在警局。
沈磐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摊着“黑鸦”的初步背景资料,目光却几次不自觉地扫向门口,或是那个空着的、顾随云常坐的位置。耳畔似乎还回响着昨天那些带着刺的、伤人的话语,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滞闷,压在心头,让呼吸都变得不那么顺畅。
他试图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案件上,却发现效率低得惊人。线索杂乱无章,“黑鸦”的嫌疑看似合理,却又缺乏直接证据,调查陷入了另一种形式的僵局。没有了顾随云那种天马行空却又精准犀利的视角,整个案件的推进仿佛失去了一种关键的驱动力,变得机械而迟缓。
李兵进来汇报工作时,也忍不住提了一嘴:“头儿,顾顾问今天……没来?这‘黑鸦’的线索,要不要再听听他的看法?”
沈磐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解释。他拿出手机,找到那个号码,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锁上了屏幕。骄傲,以及一种不知该如何面对的矛盾心情,阻止了他。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办公室染成一片昏黄。所有人都下班了,只剩下沈磐独自一人。他没有开灯,坐在逐渐黯淡的光线里,目光落在自己办公桌的玻璃板下。
那里,压着几张常用的内部联系表、日程安排,以及——顾随云在那个雨夜,随手画下的那幅素描。
画上的他,闭着眼,眉宇间的褶皱被线条温柔地淡化,透着一股罕见的、毫无防备的疲惫与宁静。右下角那行“石头睡着了”的小字,此刻看起来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他想起顾随云崩溃地质问:“是不是所有靠近你的人,最终都会变成你怀疑的对象?” 想起自己那句冰冷的“无关个人”。真的无关吗?当他决定调查“黑鸦”时,是否真的完全没有一丝因为顾随云过激反应而产生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负面判断?
沈磐沉默了很久。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映照着他冷硬却此刻显得有些孤寂的侧影。
然后,他做了一件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起身,从抽屉里找出一块柔软的专业擦镜布,又去茶水间接了小半盆清水。回到办公桌前,他小心翼翼地移开桌面上的笔筒、文件架,然后,极其认真地将玻璃板上的每一寸都擦拭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尤其是覆盖着那张素描的区域,他的指尖隔着绒布,几乎能感受到纸张的纹理,仿佛怕惊扰了画中那个短暂的、脆弱的安眠。
这只是一个微小的,近乎洁癖的举动。没有任何言语,没有道歉,没有解释。但在这个由规则、证据和冰冷逻辑构成的“磐石”世界里,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笨拙也最真诚的示弱与和解的姿态。他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告诉那个缺席的人:你留下的痕迹,我很珍惜。我并非毫不在意。
第二天一早,顾随云还是来了警局。他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也没休息好。他径直走到沈磐的办公室门口,准备像往常一样敲门进去,讨论下一步的侧写方向,仿佛昨天的冲突从未发生。
当他走到办公桌前,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桌面时,他正要开口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那张他随手画下、带着几分戏谑和一时冲动的素描,被郑重地、平整地压在擦得透亮如新的玻璃板下。周围所有杂物都被清理干净,使得这张小小的纸片,像一个被精心呵护的坐标,被安放在沈磐秩序井然、不容丝毫杂乱的世界中央。
顾随云愣住了。他抬起头,看向正在低头审阅文件的沈磐。
沈磐没有看他,甚至连头都没抬,仿佛眼前这异常洁净的桌面和那张突兀存在的画,只是最寻常不过的景象。但顾随云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酸酸涩涩,又带着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积压一夜的委屈和寒意。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拉开椅子,在沈磐对面坐下,拿起了关于“黑鸦”的案卷。
空气中那种冰冷坚硬的隔阂,似乎在无声无息中,被这块被擦亮的玻璃,消融了一点点。
有些理解,有些歉意,无需宣之于口。一个动作,足以道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