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分舵秘议
墨家秦地分舵的院落里,老槐树的枝叶遮出半亩阴凉,地上还留着刚撤下的食案痕迹——粗陶碗里沾着粟米的余粒,竹编食篮敞着口,里面剩的半块麦饼还冒着微热,混着灶房飘来的柴火气,成了这紧张时刻里难得的烟火气。孟胜已让人搬来一张厚重的榆木案,案脚缠着防蛀的麻线,案上摊开的秦地舆图泛着陈年羊皮特有的暗黄色,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毛,上面用松烟墨勾勒的山川城郭格外清晰:雍城的城墙画得厚重,少梁的渡口标着小小的船形符号,连北地郡边缘的盐碱地都用淡墨点出了斑块,连最不起眼的“葛藤坡”(正是众人藏身的山洞所在)都标着个极小的石缝记号。
墨翟刚用粗布巾擦过脸,玄色儒袍前襟还沾着山洞里的土灰,袖口磨破的边缘露出里面的麻衬,却丝毫不减他身上的沉静气度。他走到案前,指尖轻轻按在舆图上“雍城”与“少梁”之间那道代表官道的墨线上,指腹能摸到羊皮的纹理,声音低沉如敲石:“赵奢带的是赵国‘边锋骑’,约莫三百骑,甲胄上都嵌着玄鸟纹——刚才秦二远远瞥见,那是赵军最精锐的边军。他们虽没追上咱们,却把官道堵死了,连沿途的驿站都被占了。咱们要把耧车图纸送到鲁地总院,走官道就是自投罗网,得绕北地郡的戈壁走。”
孟胜蹲在案前,粗糙的手指重重按在“北地郡”三个字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是分舵舵主,常年打铁的手满是老茧,连指甲缝里都嵌着铁屑。“北地郡是偏,赵兵嫌那边贫瘠,一般不去。可先生您忘了?去年冬天,匈奴的‘黑鬃部’游骑还在那边抢了商队,连分舵送粮的弟兄都差点折在那儿。而且那边的盐碱地,水囊里的水放两天就发苦,干粮也容易潮。更要命的是,戈壁风季就剩十来天了,到时候刮起‘黄毛风’,能把人裹着沙子卷上天,阿石那小娃子,怕是扛不住。”
他说的“小娃子”阿石,此刻正坐在院角的石凳上,张婶用粗布帕子给他擦着额角的药渍——那是之前在山洞里蹭的灰。阿石手里攥着个刚剥好的煮鸡蛋,蛋清上还沾着点碎壳,听到“风季”二字,小脑袋“唰”地抬起来,圆溜溜的眼睛像浸了水的黑琉璃,怯生生地问:“张婶,风季是不是比山洞里的浓烟还吓人?我那天在山洞里,差点喘不上气。”
张婶笑着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把鸡蛋往他手里塞了塞——那鸡蛋是她特意留的,还带着点余温。“比那浓烟吓人十倍!刮起来天都是黄的,沙子打在脸上像小针扎,连树都能吹得连根拔。不过咱们阿石最勇敢,真遇上了,躲进分舵的土坯房里,堵上窗户就没事。”阿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口小口啃着鸡蛋,眼睛却瞟向案上的舆图,小手指着上面弯弯曲曲的线条,小声问:“张婶,那是不是泾水?我听师兄说,水是长的,能载着船跑。”
吴起站在舆图另一侧,腰间的青铜剑斜挎着,剑鞘上还留着早年在魏武卒时刻的虎纹——那是他当年斩杀匈奴小校的战利品。阳光照在剑鞘上,反射出冷冽的光。他盯着舆图上那条像碧带似的“泾水”,突然抬手,指节敲了敲水面的符号,声音带着点武将特有的果决:“其实不用绕戈壁那么远。泾水从雍城往北流,过了乌氏县就是北地郡腹地,咱们找艘商船顺流而下——商船吃水深,赵兵的骑兵追不上;走水路又避着戈壁,匈奴游骑也碰不着,比走旱路安全至少三成。”
“商船?”孔谦连忙扶了扶歪掉的布冠——那是顶儒家的“进贤冠”,竹骨外裹着麻布,边角都磨白了。他是鲁国来的儒士,跟着颜回游学至此,说话总带着点谨慎:“赵奢既然堵了官道,说不定早让人盯着泾水的渡口了。我前几天在雍城的酒肆里,还听见两个商人说,赵国在河西安了不少细作,专盯往来的商队。咱们一群人带着个小娃,还有墨翟先生的儒袍太打眼,船上人多眼杂,要是被细作认出来,反而更危险。”
颜回蹲下身,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舆图上“泾水渡口”旁的一个小圆圈上——那是个不起眼的码头记号。他穿着藏青色儒袍,袖口绣着小小的“儒”字,说话温温的,像泾水的缓流:“孔谦先生说得在理。但泾水的商船分两种,一种是赵国的官商,一种是秦地的私商。咱们墨家与秦地私商素有往来——去年冬天,匈奴游骑抢了‘郑记’商队的粮,是分舵派了二十个弟兄,拿着弩机把人救回来的,他们还欠着咱们人情呢。我认识的郑船主,就是‘郑记’的东家,他的船叫‘沧波号’,船身是秦岭硬木做的,比寻常商船宽两丈,还带着十个护卫,都是当年秦国退役的锐士,手里的戈矛没生锈。”
墨翟的眼睛瞬间亮了,往前凑了凑,玄色儒袍的下摆扫过案边的竹篮。“哦?这位郑船主,真的可靠?”他最担心的就是人心——图纸关系到秦地军垦的根基,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绝对可靠。”颜回点头,眼神笃定得像刻在石头上的字,“他是秦地老秦人,祖上三代都做水运,船桅上挂的‘郑’字旗,在泾水走了几十年。前年他侄子在少梁渡口,被赵兵抢了一船麻布,还被打折了腿,郑船主提着刀要去拼命,还是分舵的弟兄拦下来的。他对赵兵恨得牙痒痒,咱们只要说清是护着耧车图纸,他肯定愿意帮忙。”
孟胜“啪”地一拍大腿,站起身时带起一阵风,连案上的舆图都抖了抖。“要是能走水路,那可省大事了!我这就让斥候小五去泾水渡口——他认识郑船主,让他带句话,让郑船主后天一早,去分舵东边的‘芦苇湾’接人。那地方芦苇比人高,连鱼都钻不出去,赵兵就算盯着渡口,也找不到那儿。”
“慢着。”墨翟突然抬手,掌心朝下按了按,目光扫过院中的每一个人——秦二正用布条缠着手腕,老秦在磨腰间的短刀,阿墨抱着图纸靠在槐树上,连阿石都停下了啃鸡蛋。“还有件事,比赶路更要紧。葛藤坡山洞里的烽痕与耧车刻痕,不能就这么埋在那儿。那不是普通的刻痕,是秦献公时期河西军垦的兵卒凿的,上面的‘军垦’‘耧车’秦篆,是咱们护着图纸的佐证——总院的先生们见了,才知道这不是咱们凭空画的。我想让秦二和老秦,今晚再回一趟山洞,把刻痕拓下来,带在身上。一来给总院留证,二来也算给当年凿刻的兵卒,留个念想。”
秦二刚用草药敷好额角的伤口——那是之前在山洞外被酸枣枝划的,闻言“腾”地站起身,胸膛挺得笔直,像棵刚拔节的白杨。“先生放心!我和堂哥去!今晚月黑风高,赵兵肯定以为咱们早跑远了,绝不会去山洞。咱们二更天动身,三更天拓完,四更天准回分舵!”
老秦也跟着站起来,摸了摸腰间的青铜短刀——那是他爹传下来的,刀把上缠着牛皮。“赵兵在山洞外放了把火,烧了藤蔓就走了,肯定没心思再回去看。咱们带点麻布和松烟墨,拓的时候轻手轻脚,绝不能损坏刻痕。拓完了,再把洞口的苔藓盖严实,连咱们踩过的脚印都用沙子埋了,保证没人发现。”
墨翟点点头,又叮嘱:“麻布要选最细的,别用粗麻布,免得磨花刻痕。松烟墨要调得稀点,拓的时候用竹板轻轻刮,别使劲摁。还有,带上分舵的‘信号火’,要是遇上赵兵的巡逻队,就点着,分舵的弟兄会去接应。”
“知道了!”秦二和老秦齐声应道,眼里闪着干劲,像两簇刚点燃的火苗。
阿墨抱着怀里的羊皮图纸,快步走到墨翟身边——图纸外面裹着两层油布,是孟胜特意找的,防着潮气。他仰着头,眼里满是期盼,声音有点发颤:“先生,我能和秦二哥他们一起去吗?我还没见过洞壁上的刻痕呢,石匠周先生生前总说,耧车是‘秦地之根’,要是能亲手拓一份,他肯定会高兴的。”
墨翟看着他眼里的光,又低头看了看他怀里的图纸——那是石匠周临终前攥得变形的宝贝,边角还留着指印。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阿墨的头:“你得护着图纸,这是石匠先生的心血,不能离开分舵半步。不过我让秦二拓两份,一份给总院,一份给你,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你怀里的油布包里,好不好?”
阿墨的眼神暗了暗,却立刻点头——他知道图纸比自己的念想重要。“好!那我就在分舵等秦二哥他们回来,我把油布包擦得干干净净的,等着放拓片。”
阿石也跑过来,小短手紧紧拉着阿墨的衣角,仰着小脸说:“师兄,我帮你看着图纸!谁来要都不给,连张婶要都不给!”阿墨被他逗笑了,摸了摸他的头,心里像揣了块暖玉,刚才的失落瞬间散了。
傍晚时分,夕阳把分舵的土坯墙染成了金红色,秦二和老秦背着布包悄悄出了院——布包里装着细麻布、调墨的竹碗、刮墨的竹板,还有信号火。分舵里,张婶正往灶房里搬柴火,干树枝碰在门框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锅里的粟米粥“咕嘟咕嘟”冒泡,香气飘得满院都是。吴起陪着阿石在院角捉蚂蚱,阿石穿着粗布褐衣,跑得满头大汗,小辫子都散了,笑声像刚剥壳的粟米,脆生生的;孔谦坐在槐树下,手里捧着本卷边的《秦律》,书页都发黄了,他时不时抬头看看阿石,嘴角带着浅笑;颜回和孟胜则在整理行装,把干粮(麦饼、腌肉干)、草药(治伤寒的柴胡、止血的三七)、水囊一一塞进麻布包,孟胜还特意把分舵最好的两张弩机和二十支箭也包进去,小声对颜回说:“路上说不定遇上麻烦,有这家伙什,心里踏实。”
墨翟独自站在院门口,望着远处的葛藤坡——那里的山坡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纱,隐约能看见山洞所在的位置,像个小小的黑点子。他想起洞壁上的烽燧图案:冒着烟的烽燧台,举旗的兵卒,还有那辆刻得清清楚楚的战车,突然觉得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那是几十年前的秦地兵卒,用尖石一凿一凿刻下的念想,如今竟成了他们护图的底气。
“先生,风凉了,穿上这个。”颜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件干净的粗布短褐,是分舵弟兄穿的,领口还缝着块补丁。“刚才张婶烤了块麦饼,您也吃点,垫垫肚子。”
墨翟接过短褐披在身上,粗布蹭着皮肤,带着点阳光的余温。他笑着摇头:“不吃了,心里装着事,吃不下。我就是在想,当年凿刻烽痕的兵卒,说不定也是个像石匠周那样的人,白天扛着戈矛守烽燧,晚上就着松明火,拿着尖石在洞壁上凿——他肯定盼着,有一天这耧车能造出来,让河西的田都种上粟米,让兵卒们不用再饿肚子。要是他知道,几十年后,有人为了护着他刻的图样,拼了命也要把图纸送出去,会不会笑着从坟里爬出来,给咱们递碗水喝?”
颜回也笑了,手里拿着块麦饼,递到墨翟面前。“肯定会的。他凿刻的时候,就没想着自己能看见耧车转动的样子,只是想把念想留下来。咱们现在做的,就是把他的念想接过来,送到能实现的地方去——这就是‘薪火相传’啊。”
两人并肩站在院门口,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像给他们镀了层金。远处的麦田里,农夫们扛着锄头往家走,炊烟从村落里冒出来,细细的,与天边的晚霞缠在一起,成了这乱世里难得的安稳景象。
深夜,梆子敲了三更,秦二和老秦终于回来了。他们浑身是土,连头发里都沾着沙粒,脸上却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手里捧着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麻布拓片。“先生!拓好了!”秦二的声音压得低,却难掩激动,他把拓片递到墨翟面前,“我们去的时候,山洞里的火早灭了,就剩点炭灰,刻痕一点都没坏!我们拓了两份,这份墨色深的,给总院;这份浅点的,给阿墨——都拓得清清楚楚的,您看,烽燧台的烟都能看出是弯的!”
墨翟接过拓片,轻轻展开——麻布上的墨痕均匀,烽燧、战车、耧车的图案栩栩如生,连战车车轮的辐条都刻得根根分明,最底下的秦篆虽有些模糊,却能看清“河西军垦”“耧车三足”几个字。他用指腹摸了摸拓片,能感觉到麻布下刻痕的凹凸,心里突然一沉——这不是普通的拓片,是几十年的时光,是无数秦地人的念想。“做得好,比我预想的还清楚。你们快去洗把脸,张婶留了热粥,喝完赶紧睡,明天还要赶路。”
秦二和老秦应声去了,墨翟拿着拓片,轻轻走进阿墨的房间——油灯还亮着盏小的,阿墨抱着油布包,睡得正沉,嘴角还带着笑,像是梦见了拓片。墨翟把浅点的拓片叠成小块,轻轻塞进他怀里的油布包,又掖了掖他的被子,转身时不小心碰了下桌角,阿墨迷迷糊糊地嘟囔:“拓片……石匠先生……”墨翟笑了笑,轻轻带上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墨翟把给总院的拓片铺在桌上,就着油灯的光仔细看。油灯的火苗“噼啪”跳了一下,映得拓片上的烽燧台像真的冒起了烟。他想起石匠周临终前的话:“这图纸,是秦地的根啊……”突然觉得手里的拓片比图纸还重——那是历史的重量,是无数人盼着“耕者有其田”的念想的重量。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分舵里就忙开了。孟胜让人去泾水渡口给郑船主送信——派的是斥候小五,他熟悉渡口的路,还带着分舵的“墨符”(墨家的信物,一块刻着“非攻”二字的木牌);颜回则把拓片和图纸仔细包好,外面裹了三层油布,再塞进牛皮袋里,系在墨翟的腰间;吴起在检查弩机,把箭一支支插进箭囊,还特意给阿石做了个小布包,装着几块奶糕;阿墨和阿石则帮着张婶打包干粮,阿墨把麦饼一块一块摆整齐,阿石则负责把腌肉干塞进布包,小脸上满是认真。
傍晚时分,小五回来了,跑得满头大汗,手里举着块刻着“郑”字的木牌——那是郑船主的回信物。“先生!郑船主说没问题……”小五跑得气喘吁吁,粗布短褐都被汗浸湿了,他把“郑”字木牌递给孟胜,“郑船主说,后天一早卯时,准在芦苇湾候着,还特意让人把‘沧波号’检修了一遍,加了两桶淡水和一麻袋麦饼,说怕咱们路上不够用。”
孟胜接过木牌,在手里掂了掂——那木牌是硬桃木做的,刻着的“郑”字遒劲有力,正是郑船主的信物。他松了口气,拍着小五的肩膀笑:“好小子,跑得够快!快去灶房找张婶,让她给你盛碗热粥,补补力气。”
众人围过来,听小五说完郑船主的安排,脸上都露出了笑意。阿石凑到小五身边,仰着小脸问:“小五哥哥,郑船主的船大不大?能不能装下我和小花(之前郑船主的狸花猫)?”小五被逗笑了,蹲下身揉了揉他的头:“比分舵的院子还大!别说你和小花,就是再装十个你,都没问题!”阿石听得眼睛发亮,拉着阿墨的手蹦蹦跳跳:“师兄,咱们能坐大船啦!比马还快的大船!”
晚饭时,张婶特意做了桌“饯行饭”:煮鸡蛋(每人两个)、腌肉炒豆子(腌肉是分舵过年时腌的,舍不得吃)、红枣粟米饭(红枣是孟胜托商队带的,专门给阿石准备的)。阿石吃得小肚子鼓鼓的,手里还攥着个红枣,趴在吴起怀里打哈欠,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饭粒。吴起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回房间,盖好粗布被子,又轻手轻脚地出来,继续和孟胜检查行装。
墨翟坐在案前,看着桌上的牛皮袋——里面装着图纸和拓片,还有颜回整理的《烽痕注解》(上面写着拓片的发现经过和秦篆解读)。他想起从雍城逃出来的那天:石匠周临终前把图纸塞给他,说“护好它,就是护好秦地的田”;想起在山洞里,阿石吓得哭却还攥着他的衣角;想起秦二和老秦拓印烽痕时,脸上沾着墨却笑得开心……突然觉得心里满是感慨——他们这群人,原本素不相识,却因为一张图纸、一片烽痕,成了同路的伙伴,成了“念想”的传递者。
夜深了,分舵里静悄悄的,只有油灯的火苗在“噼啪”跳动。墨翟把牛皮袋系在腰间,又检查了一遍——勒得紧紧的,不会掉。他走到院门口,望着天上的星星,那些星星亮得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金,隐约能看见北斗星的轮廓。他知道,明天出发后,还有无数未知在等着他们:泾水的风浪、赵兵的细作、北地郡的戈壁……但他不害怕,因为腰间的牛皮袋里,装着石匠周的心血、秦地兵卒的念想;因为身边的伙伴,都是肯为“念想”拼命的人。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梆子敲了卯时,众人就收拾妥当了。阿墨抱着油布包(里面是他的拓片),腰间也系着个小牛皮袋,装着孟胜给的两把短刀;吴起抱着还在睡的阿石,阿石的小脑袋靠在他肩上,嘴里还嘟囔着“大船”;颜回和孔谦背着麻布包,里面塞着干粮和草药;秦二和老秦拿着弩机,箭囊挂在肩上,眼神警惕地盯着院外;墨翟则系着那个装着核心图纸和拓片的牛皮袋,手里拿着颜回给的《泾水水路图》。孟胜送他们到院门口,手里还提着个布包,里面是刚烤好的麦饼。“路上别省着吃,饿肚子走不动路。到了总院,给分舵捎个信,让咱们知道你们安全了。”
墨翟拱手,声音带着点郑重:“孟舵主放心,我们一定把图纸送到,也一定给分舵捎信。分舵的恩情,我们记着。”
众人跟着孟胜,沿着田埂往芦苇湾走。清晨的风带着水汽,吹在脸上凉凉的,田埂上的草叶还沾着露水,打湿了裤脚。芦苇湾越来越近,能看见成片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就像绿色的浪,发出“沙沙”的响。远处的泾水波光粼粼,像铺了一层碎银,一艘大船正缓缓往这边驶来,船头的“郑”字旗在风里飘着,船头站着个魁梧的汉子,正是郑船主。
“墨翟先生!这边!”郑船主的声音洪亮,隔着芦苇都能听见。他穿着酱色短褐,手里挥着个布巾,笑着喊:“‘沧波号’都准备好了,快上船!”
众人加快脚步,穿过芦苇丛,走到岸边——“沧波号”果然气派,船身宽宽的,甲板上能站下二十多个人,船头雕刻的水鸟栩栩如生。郑船主亲自下了船,踩着跳板迎上来,拱手道:“先生们路上辛苦!舱房都收拾好了,有铺盖,还烧了热水,你们先歇歇,咱们卯时三刻准时开船!”
墨翟拱手回礼:“有劳郑船主,让你特意跑一趟。”
众人依次上船,郑船主让人把行装搬到舱房。阿石被船板的晃动惊醒了,揉着眼睛看了看,突然笑起来:“师兄!这就是大船!比我想象的还大!”他跑到船舷边,趴在栏杆上,看着泾水缓缓流淌,远处的芦苇丛渐渐变小,小脸上满是灿烂的笑。
卯时三刻,“沧波号”缓缓驶离芦苇湾,船尾泛起白色的浪痕,顺着泾水往北地郡的方向去。墨翟站在船头,腰间的牛皮袋贴着心口,能感觉到里面拓片的凹凸。风从河面吹来,带着水汽,吹起了他的玄色儒袍,也吹起了船头的“郑”字旗。他望着远处的天空,星星还没完全消失,朝阳正从地平线上升起,把泾水染成了金色。
他知道,他们的旅程还在继续。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逃亡者”,而是“念想的传递者”——洞壁上的烽痕、石匠周的图纸、秦地人的期盼,都在这艘船上,都在他们的心里,正跟着“沧波号”,在战国的风里,向着希望的方向,稳稳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