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枝紧紧依偎在孙婆婆怀里,泪水夺眶而出,心中满是感动与不舍,对孙婆婆更是生出了一种深深的依恋,仿佛再也不愿松开。 日子在艰难中一天天过去,孙婆婆依旧隔三岔五地来看望红玉。每次来,她总是耐心倾听,然后默默地留下一些生活用品或者小零食。
她就像一缕温暖的春风,试图融化红玉心中那早已甘愿沉沦的冰冷。 一个雨夜,红玉发起了高烧。孙婆婆连夜请来郎中,又守了她三天三夜。第四日清晨,红玉的烧退了,却拉着孙婆婆的手不放,敞开了心扉。
“那年我十六岁……”红玉的声音轻得如同羽毛,“父亲在洛河工地累死了,连尸首都没找到。阿娘带着我来到洛阳,在城南开了间小绣坊。”红玉回忆着,声音在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愈发缥缈。
雨点敲打着窗棂,红玉的目光落在墙角一个褪色的包袱上:“阿娘有把祖传的玉梳,青白玉雕的双鸾,据说是曾祖母的嫁妆。那年冬天母亲染了风寒,郎中开的方子要三十贯钱……” 孙婆婆看见红玉的手指死死攥着被角,“质库的周掌柜说玉梳有冲纹,只肯给五贯。我争辩不过,想着先当了抓药……”红玉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初九午后,我带着剩下的钱,又加上同乡郑郎给的三贯,满心欢喜地去赎玉梳。我想着,只要玉梳赎回来,母亲看到了,心里也能好受些。没想到,那估客拿出当票,上面竟多出一句‘过期不赎,听主转卖’,而且‘五贯’被改成了‘五十贯’!”
屋外电闪雷鸣,一道白光映得红玉的脸惨白:“他们拿出张官批乐籍文书,说我按了永绝印……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母亲气急攻心,当晚就……” 孙婆婆把颤抖的红玉搂进怀里,感觉胸前的衣襟被泪水浸湿。红玉从枕下摸出张泛黄的纸:“这就是那张当票。这些年我查清了,周掌柜的姊夫在京兆府当书吏,专做这种勾当。”
当票上的字迹已经褪色,但那个猩红的“永绝”印依然刺目。孙婆婆突然想起在给阿爷上坟时,在乱葬岗看见的那个旧坟,碑上只刻了“越州梅氏”四字。
红玉擦了擦眼泪,接着说道:“那估客唤来周掌柜,竟硬说我‘自愿卖身抵五十贯’。那周掌柜还拿出一张所谓的官样‘乐籍收书’,上面有京兆尹的朱批。后来我才晓得,他提前花了十两黄金买通京兆府的书吏,弄来一张‘空白官批’,当场就把我的名字填进去,随后便将我押入了教坊……打那以后,我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每日强颜欢笑,伺候那些畜生,我这身子脏了,心也死透了……”
雷电依旧“噼啪”作响,疯狂闪烁,雨滴狠狠敲打着窗户,仿佛也在一下下捶打着红玉的心。红玉神色复杂地看向孙婆婆,缓缓说道:“阿娘,我接待的客人里头,有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说那司农寺少卿郑怀恩,每次来都身着华丽,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可一到床上就原形毕露,嘴里说的那些话不堪入耳,做的事更是让人恶心到难以忍受,他只顾自己尽兴,根本不管别人死活。还有那光禄寺负责膳食的奉御孙茂才,这人小气得出奇,每次给的钱少得可怜,还总爱占些小便宜,走的时候还不忘顺走点东西。”
她顿了顿,眼中满是厌恶,又接着说:“右藏库少监王粤,这人看着就阴鸷得很,每次来都不怎么吭声,眼神冷冰冰的,瞅着就让人害怕。虽说给的钱不少,可每次他走后,我都觉得像被鬼缠了身似的。”
“最让我厌烦的就是屯田司的王焕,他居然还想把我要过去做妾。”红玉低声啐了一口,就像咬到了一粒砂子,满脸嫌弃,“那天他喝了酒,舌头比腰带还松。我去给他倒茶,他一把攥住我的腕子,喷着酒气说:‘小娘子,爷给你透个底’” 孙婆婆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半寸。 “他说牡丹移栽那趟差事,”红玉用指甲在桌面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
“账上写的是‘千株名品,万金肥壤’,可实际上掘出来的全是病恹恹的秧苗,根须轻轻一抖就断,跟枯草没什么两样。种下去才三天,就成片地倒伏,就像割韭菜似的。但他们照样按活株去领银子。”她顿了顿,嗓子有些发紧,“那些银子,可都是从花匠的口粮里抠出来的。肥料钱克扣一半,工钱再剥掉三层,最后到花匠手里的,只够买半袋面。”
她说到这儿,忽然冷笑一声:“分赃的那天夜里,王焕嫌自己那份少,拍着桌子大骂同僚黑心,骂完又哭哭啼啼的,说将来要‘一个个收拾’。我听得直犯恶心,酒气混着他的唾沫星子,全溅到我脸上了。” 孙婆婆气得指节捏得咔咔作响:“这些人吃人连骨头都不吐,夜里怎么能睡得安稳!”
红玉接着说:“王焕玩够了,临走时掏出一个小本子,让我替他保管,说是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 孙婆婆赶忙凑近身子,只见红玉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日期、人名和数字。 “司农寺郑少卿克扣河工粮饷,光禄寺孙奉御虚报膳食开支...”红玉的手指在某个名字上停住,“最可恶的就是右藏库王少监,他经手的赈灾款,十成里头有七成进了自己的腰包。”
孙婆婆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可都是杀头的大罪啊!” “他们来我这儿寻欢作乐,不就是肆意挥霍嘛。”红玉冷笑一声,翻开本子的最后一页,“但他们都忘了,妓女也是有心的。” 那页纸上,详细记录着某次酒宴上的对话,一行行文字就像一把把利刃,将“牡丹移栽”工程背后的黑幕无情揭开。上面清楚地提到工程如何以次充好,虚报人工数量,甚至虚开工具肥料的明细,而在纸张的最下方,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好似某种花押。
“这是王主事的私印。”红玉轻声解释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与谨慎,“他每次来都带着,有次喝醉了不小心掉在地上。” 红玉微微皱眉,陷入回忆,缓缓说道:“王焕是替‘大人物’办事的,那些昧着良心赚来的钱,都藏在‘最保险的地方’。”
孙婆婆听闻,心中一紧,猛地抓住红玉的手,目光灼灼地说道:“姚崇大人刚调任御史台侍御史,听说是个铁面无私的清官...” “没用的。”红玉轻轻摇头,眼中满是无奈与绝望,“官官相护,从古到今,哪有例外...”
孙婆婆心急如焚,试图鼓励她:“姚大人眼下正在查办贪墨案子,把这小本交给他,说不定就能揪出背后的大鱼。” 红玉依旧坚定地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犹豫与恐惧:“先放着吧,说不定哪天,王焕会来要回去。”
孙婆婆满心无奈,眼睁睁看着即将到手的证据可能化为泡影,只能强压下焦急,借口说道:“我回去磨豆腐了,改天再来跟你唠唠。” 红玉似乎有些不舍,伸手拉住孙婆婆的手,就在这一瞬,她察觉到异样,孙婆婆的手细嫩得如同少女。
红玉顿时警觉起来,目光像钩子一般直直地盯着孙婆婆,质问道:“你可不像是干体力活的,说,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孙婆婆见已被识破,索性直言道:“我是为了声张正义而来,要为包括你在内所有受冤屈的人讨回公道。你那本子上记录的,以及你所说的这些人和事,都涉嫌严重的贪腐、越货、杀人等罪行。姚崇大人正在组织调查取证。”
红玉瞬间慌了神,脸色变得煞白,声音颤抖地问道:“那,我把这些交出去,能保证我没事吧?”“我们会安排人手保护你,前提是你得把本子交出来。”孙婆婆声色俱厉,目光紧紧锁住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