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见妱澕神色间似有难言之隐，便问：“女娘何故？”
妱澕反问：“阿叔可有寻常的蒲黄散？”
猎户掀开陶罐，热气蒸腾中眯起眼："有的，小娘子，不过金创药据说掺了三七与龙骨，比蒲黄散更顶事些。"
妱澕指尖掐进掌心，余光瞥见竹榻上昏迷的少主郎君。他额间滚烫如烙铁，青紫唇色在昏黄烛火下愈发骇人。
“那就先用些蒲黄散，总归等会断症，若是有药的话，不是还要以艾草汤净创吗？不急于一时，那医人晚些再请不迟，阿叔放心，小女自幼习得些医理，略通伤药之用。”
猎户闻言，虽心中疑惑，但见妱澕神色坚定，只得暂且作罢。
阿婶捧着一碗饮用清水过来，布满裂口的手顿了顿："娘子，令兄这热症......"
妱澕谎话说的心头一紧，急急岔开话头：“阿叔，您可是常去都城之内？听闻皇城十二坊夜夜笙歌，此处到朱雀大街当真要三日脚程？否则平日如何以打猎换取营生？”
猎户被问得怔住，粗糙的指节摩挲着药杵计算：“啊…那倒不至于…翻到些许山梁便是官道，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罢。”
“那现下赶去，可还来得及在城门下钥前进去？”妱澕语速渐快。
“这里是因山势而见暮色，又不是真到了迟暮，现在过去，若是快马，自不必说，便是寻常脚力，也赶得及。”猎户焕峰一转，“怎么，女娘莫不是打城内来？”
“阿叔、阿婶，”妱澕猛地站起转向夫妇二人，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我们现下便进城吧？”
妇人望了望有些西沉趋势日头，林梢快染上昏黄，忙扯住她衣袖：“女娘，此刻的确不算太晚，可说不上行的几里地，天色也会暗了，虽然不如山道多豺狼，但到底伸手难见五指，不如歇息一晚，定定神，等明日......”
“阿婶。”妱澕面上竭力维持平静，眼中忧色却浓得化不开，“吾…吾忧心兄长，吾兄伤势严重，只是他…恐生变故，难熬过今夜。”
若真是遭人暗算，这山野郎中开的方子......她不敢再想，只觉后颈寒毛倒竖。
夫妇二人看向榻上气息微弱、面色潮红的男子，心中也是一沉。那猎户喉结滚动，愣是没说出一个字回应。
"阿叔阿婶！"妱澕突然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实在..."余下的话被呜咽堵在喉间，寂静中发出细碎颤音。
寻常发热或可自愈，但这伤后高热最是凶险，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虞。那乡野郎中的手段，确实未必稳妥。妇人亦是过来人，曾亲历亲人伤重发热而逝的痛楚，此刻见妱澕虽未明言，眉宇间那份焦灼与决绝是不容置疑的，显另有深忧，或是忧心此地不够安稳，或是惧怕连累他们沾染不祥。
思及此，妇人不再犹豫，与丈夫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颔首应允道：“女娘说得是，救人要紧，我们这便收拾，送你们进城！”
不知为何，妇人看的妱澕此中情态竟眼眶发红。
妇人转身从箱笼取出油纸包："这是胡商卖的蜜饯，路上垫垫肚子。"又解下靛青披风塞给她，"山风硬，莫冻着了。"
夫妇俩略一商议，便解下一头健骡套在板车上，将少主郎君小心扶上草席，暮色中，那袭染血的素色外袍有些刺目。
本只三人同去，好快些送医，但妇人虑及家中需人照应，丈夫又不忍她深夜独处，遂另牵一头骡拴在车后，让妱澕与妇人共乘。
"驾！"猎户扬起马鞭，骡车碾过满地残阳，向城内方向疾驰而去。
妱澕最后回望茅屋，药香与血腥气在鼻端纠缠，恍如前世记忆般挥之不去。
暮色渐沉，金吾卫的铜锣声自城楼传来。紧赶慢赶至城门下，恰见门吏正欲将沉重的铜钥插入锁孔将合城门。
“军爷且慢！”猎户急的额头冒汗，扬声高呼，堪堪让两扇包铁榆木门应声而止，门楼上悬着的"洛阳"灯笼在夜风中晃动，将守卫的鱼鳞甲映得森然。
妇人正从怀里将铜钱串往丈夫袖中塞，忙扯住他衣角低声道："当心金吾卫的探车……"
"宵禁已至，何事喧哗？"为首的门吏转过身提着殳戟踱来，灯笼昏黄的光映着他冷硬的脸，目光扫过车上昏迷的男子，“尔等何人？何事夤夜闯关？不知宵禁令严么？”
猎户抢上前，躬身作揖，袖中铜钱串滑入门吏靴筒，接着语带哀求：“军爷恕罪！小人家住南山下，儿子突发急症，高热不退，危在旦夕！城中寿益堂的大夫善治热病，特地带妻女赶来城中求医，求军爷行个方便！”其实那一小串铜钱约十数文。
话音未落，靴筒里的铜钱叮当作闷响，那门吏瞥了一眼，嘴角微撇，蹙起眉头，显是嫌少，目光却已瞟向板车上盖着粗布的人形。
妱澕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解开腰带间的玉耳珰，将其滑入袖中。
待门吏踱步上前，佯装查看时，她指尖轻触其护腕内侧，那枚玉坠便悄然落入对方掌中，低声道：“此玉虽只得一只，其乃西域昆仑玉，成色尚可，拆了金勾，裸玉值三贯，寻巧匠稍作镶嵌，价值更增，若军爷肯通融……”
门吏先是眼中精光一闪。
月光下，那玉泛着羊脂般的光泽，门吏眯起眼，顺势探了探男子滚烫的额头，又揭开粗布一角，幸而未瞥见渗血的绷带，更庆幸此人未曾上过战场。
"哟，滚烫如炭，嗯，寿益堂的大夫确是妙手。"他缩回手，在甲袖上蹭了蹭，掂掂袖中之物，面上松动，轻咳一声，“罢了！念在尔等救儿心切，确有重患在身，速速进城，莫要声张！”他挥手示意手下让开。
众人心中暗骂，面上却只得连声道谢。
妱澕趁机恳求：“更深露重，路上恐有盘查，求军爷赐个凭条，也好省些口舌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