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我10岁生日,父亲要带我离开母亲的星球弥尔,他说我们身为鱼奴,注定要在宇宙中四处漂泊,除非宙鱼搁浅再也游不动了,否则当它要离开时,我们也必须走。
我出生时,父亲已经陪着宙鱼在宇宙中遨游了近千年,曾到过数百个文明星球收集历史文化讯息。
这次宙鱼破例在弥尔停留了12年,可能是因为它喜欢这颗星球吧。
父亲说宙鱼非常聪明,它往往能预测所在星球即将遭遇危险,这时它就会急着要离开。我问父亲既然留在弥尔会有危险,母亲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离开?父亲沉默不语,暗自神伤。
我的母亲是弥尔星球上最出色的炼金术师,她能制作出最精密的仪器,能合成出最坚固的材料。当然我也学习了炼金术,但不及母亲万分之一。可母亲却时常抚摸着我那一头淡蓝长发道:“我的小银令一定会成为宇宙间最伟大的炼金术师,只要你记住一切元素皆可合成,万物皆可创造。”
我们的家建在一头巨大的石牛背上,石牛群会因玥蜜花的盛开和思慕果的成熟而迁徙。石牛背部中部凹陷,四周有高山和茂盛的植被,就像一块蓄水的海绵,身上的水总是顺着数千条细长的腿流入地下,滋润着大地。
奶油般酥软的玥蜜花和蜂蜜般香甜的思慕果是石牛的主食,一到季节就开得满山遍野,或如雪白云海,或如晚霞遍地。
生日当天,我坐在屋外的石桌旁,盼着父亲端出他亲自制作的月蜜花蛋糕。母亲不舍地搂着我,说要送我一件礼物,她用炼金术将一勺最甜的思慕果汁、一瓣最香的玥蜜花瓣、一撮她最柔软的绿发、一滴从她绿眼睛留下的眼泪,炼化成了一颗菱形的绿宝石耳坠,戴在了我的耳垂上。
她说:“虽然这颗绿宝石由最柔软的元素组成,它却能击碎宇宙中最坚固的禁锢,要一直戴着它,让它保护你在宇宙中遨游。”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手触碰着宝石冰凉的光面。
吹散了玥蜜花蛋糕上的蓝光蒲公英,我许下了愿望:不论多难,都要与母亲团聚。
此时,空中传来宙鱼急促的哀鸣,在父亲的催促下,我胡乱塞了几口蛋糕,就被父亲抱上了飞行板,缓缓上升来到宙鱼身旁。
宙鱼浑身布满坚硬的蓝色鳞片,鳍和尾轻柔摆动悬浮半空,父亲将他两鬓的银须注入它腹部后,入口打开,昏暗的光亮透出。
母亲紧紧拥着我哭了,可我太小还不懂离别,笑着说:“我还会回来的。”
直到踏入入口,回头看见母亲那如同失去珍宝后黯淡无光的眼睛,忽然想要扑向母亲,却被父亲抱住。我挣扎着大哭起来:“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对于100岁才成年的鱼奴,10岁的我只能算是幼儿,尚且年幼就与母亲分别,那无疑是异常残酷的。
父亲抓住了挣脱后正要扑向母亲怀中的我,关闭了宙鱼的入口。在我的哭闹声中,宙鱼加速跃入云层,遁入四维虫洞,在宇宙中超光速遨游。
日常,父亲会用银须连接宙鱼,帮它整理分类在星球上收集到的信息,并结合自己对该星球历史和文明的理解,编写成游历史记。
身为鱼奴,骨子里有着对遨游宇宙的渴望,令我忘却了离别的伤痛。但我对父亲不带上母亲一起遨游大感不满,从此我发誓一定要带上心爱之人傲游,这也成了我一生的执念。
旅途中,我每天除了打扫,就是阅读父亲整理的游历史记,偶尔会接入宙鱼感受它遨游时的自由和快乐。
这次的旅程很短,只有十八天,当宙鱼在某颗星球上空停留时,这意味着它找到了一个值得记录的文明。
我与父亲连接宙鱼,以它的视觉观察这颗已停止自转的星球。这颗富含矿产的星球已支离破碎,被无数巨大的机械手臂不停地切割和挖掘。
星球的矿块被分类装入运输飞船,运往恒星旁的巨型冶炼厂。冶炼厂利用恒星的能源熔炼矿块,制作成各种精密零件,最终拼装成一艘艘战舰和一个个机械战士。
“他们为什么需要这么多战舰和战士?”我不解道。
“他们这是要进行星际侵略!你看那战舰上的魔爪标志,那是奥匈克帝国的标志。不过奥匈克帝国不是早该在690年前就灭国了吗?莫非奥匈克帝国的战犯越狱了?”父亲惊恐道。
我被他恐惧的情绪感染,看着一望无际的舰队惊道:“集结这么多战舰,他们难道想称霸整个宇宙吗?!”
“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称霸宇宙,但依照过往经验,被奥匈克帝国侵略的文明种族都将被同化和奴役。”父亲回忆着从前见过的残忍场景道:“而不愿被奴役同化的星球,都将被毁灭!”
“是把整个星球炸开吗?然后就像对待这个碎裂的星球,把它肢解熔化吗?”我难以想象整个星球被摧毁的血腥场面。
“是的!只不过从前的奥匈克帝国还做不到熔炼星球建造战舰,但如今他们居然可以无限制地量产战舰,宇宙再无宁日啊!”父亲绝望道。
我看着那些冒着寒光冷冽的毁灭性武器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可就在这时,宙鱼被奥匈克帝国的战舰发现,数百条死光射线朝我们射来。
尽管宙鱼反应极快遁入虫洞,身上还是留下了严重的伤口,它颤抖着、呜咽着飞行着。父亲只能从内部给伤口做了紧急处理,最后它强忍伤痛航行了两天两夜,将我们送到一个美丽又安全的星球。
宙鱼重重的摔在星球上参天大树的柔软树冠上,晕死过去,再也唤不醒了。
这时我们才意识到,它搁浅了,我们将滞留在这颗星球上,也许再也无法离开。
“宙鱼不是会预测危险吗?它为什么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不解道。
父亲想了好久说:“它可能有很重要的事必须要告诉我们,不惜冒着生命危险!”
“是为了告诉我们奥匈克帝国在无限量生产战舰和机械战士吗?可我们知道了也没用啊,我们搁浅了!”我更加不解了。
“会有用的!”父亲的回答既深奥又神秘,我只能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此时,宙鱼四周围满了浑身散发辉光的光影人,他们队列整齐,手持弓箭、长矛、刀剑等武器,试探地拍打着宙鱼坚硬的外壳。
“我们要出去吗?”我问。
“不,不知是敌是友,等一段时间再说。”父亲对外面的人形光影毫不在意,神态自若地去研究美食料理了。
我则每天无聊地观察着那些光影人,看着他们在实体与虚影间任意切换,有时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然后再出其不意地忽然出现。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渐渐地围守的光影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个也看不见了。
有一天父亲说:“食物不够了,我出去一下,你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嗯!”我点了点头,虽然很想去探险,但因为害怕被光影人捉走,还是老老实实地呆着。
可眼看恒星升降了十三次,父亲却仍然没有回来,我已经饿了三天,刚想要出去寻找食物。
忽然看见一颗小脑袋钻出树冠,是个小女孩,她先是好奇地向宙鱼张望,然后又瞬移到宙鱼背上,这下我看清了她可爱的脸。
她用手对着鱼背敲敲打打,摸爬打滚地把宙鱼外表探查了个遍,“咦,为什么连一条缝也没有?”
这时的我已经饿得肚子咕咕直叫,祈祷着她快些离开,这样我就可以出去找些吃的。
可她干脆躺在鱼背上睡着了,我等不及她醒来离开,饥饿感驱使我打开出口,踏上树冠。
然而树冠并非我如想像那般是实心的,一脚踏空后,我被倒挂在树枝上,向下看去幽暗一片,吓出一身冷汗。
我伸展银须卷住旁边的树枝,想让身体挂得更稳些。可一张古灵精怪的笑脸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吓得我差点掉下。是她,那个睡在鱼背上的光影小人,她悬空倒立着,与我面对面。
“你好!小异星人!”她友善地打了个招呼。
幸好我的银须已经抓牢树枝,稳住了身体,我瞪大眼睛盯着她,不说话,生怕一说话就把她吓跑了。
她遗憾道:“听不懂吗?唉!”
其实鱼奴天生就能听懂各种文明的语言。
她朝我做了个鬼脸,调皮地扯了扯我的头发,怜爱地说:“这孩子营养不良啊,瘦瘦小小的。不过绿眼睛蛮大的,好可爱啊!”
“走,带你去吃好吃的。”她抱起我飞入被茂密树冠遮挡住恒星光亮的森林深处。
我在她怀中,呆看着她散发着柔光的脸,觉得好美好美。
她摘了颗拳头大小的蓝色果子,剥开果皮,内里是淡蓝色的果冻状果肉,递给我说:“我猜你现在是又渴又饿吧,给,这果子清凉解渴。”
我捧过果子咬了口,香甜的果肉入口即化,三口吃完后,我眨巴着眼睛,伸出双手向她讨要果子。
“喜欢吃呀?等等!”她开心地站起消失了一会,回来后怀中捧着一堆那种果子。
“吃吧!树上还有很多!”她指向数百米高的树冠。
我抬头望去,满是数不清的蓝宝石果子,如满天繁星,惊叹地“哇!”了声。
她惊喜道:“你会说话呀!”
“会呀!”我从她怀中拿了颗果子道:“我叫银令,你呢?”
“奷逸。”她坐在我身旁一起吃起果子,问:“你从哪里来的啊?”
我指了指天空说:“那里!”
“坐着那条鱼来的?它掉下来时,我看见了!”她凑过来好奇地看着我两鬓的银须。
“嗯!”我大口地吃着果子。
她打量着我的银须,伸手抚摸,叹道:“真美,为何就只有两鬓的头发是银色的?闪闪发亮,柔柔的呀!”
我犹如触电,想要躲避已来不及,一股清澈明朗的心念进入意识,瞬时读懂了她温柔又不失倔强的心性,那种与母亲相似感觉,令我对她产生了依恋。
银须不仅是鱼奴与宙鱼建立连接的媒介,也是探知事物的触手,它们感觉异常灵敏,通过触碰可收集接触物的一切信息。
“我们前几天在星湖边上发现了个昏迷不醒的男子,他有着与你一样的蓝发和银须。你认识他吗?”她将手收回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