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城的城门在晨光里敞开,林峰穿着一身玄色劲装,站在城门下,甲胄上的嘉禾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比半年前初见时,多了几分沉稳。
见我们的使团靠近,她快步迎上来,目光先落在我身上,又扫过身后的龙飞飞,最后落在“庆生”身上,微微颔首,抓着我的手说道:“一路辛苦,先去驿站休整,我带你看看港口,看看我这半年的成果。”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带着光,我见她这样,心里安稳了一些。
驿站安置好使团后,林峰便带我往城东的港口去。
越靠近海边,咸湿的风越浓,远远就能看到成片的码头,有的还在修建,工匠们扛着木料往来穿梭,吆喝声此起彼伏。
有的已经完工,几艘大船停靠在岸边,船夫们正忙着装卸货物,有桑榆洲的丝绸,也有海龙洲的海盐,还有些来自西域的香料,堆在码头边,像座小山。
“这是上个月刚修好的三号码头,以后桑榆洲和海龙洲的商队,主要就在这里交易。”
林峰指着不远处的码头,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豪,“我还让人在码头旁建了货仓,怕货物受潮;那边的瞭望塔,能看到十里外的海面,防止海盗偷袭。等再过半年,把四号、五号码头建好,这里就能容下上百艘船,到时候百姓们的日子,会更安稳。”
她讲得细致,从码头的布局,到商队的通行规则,再到如何保障交易公平,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得周全。
我看着她眼底的光,忍不住感慨:“你若是不做将军,或许会是个卓越的政治家,或是能让百姓富足的商人。”
林峰笑了,风拂起她的发丝,带着几分释然:“人这一辈子,能为一件值得的事拼尽全力,就不算白活。我生在武将家,从小见惯了战场的血,知道安稳有多难得。守着这望海城,守着这些百姓,比做什么政治家、商人,都让我踏实。哪能贪多,把心分去别处?”
我看着她,忽然明白她眼底的坚定从何而来,她的心里,装着的是望海城的安稳,是桑榆洲百姓的日子,这份执念,比任何野心都更有力量。
入夜后,林峰在驿站的院子里摆了酒局,邀请了几位驻守望海城的将领。
桌上摆着烤海鱼、酱牛肉,还有刚酿好的稻米酒,酒香混着海风的气息,格外清冽。
将领们都是豪爽之人,几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其中一个络腮胡将领笑着拍桌:“林将军自从知道使团要从望海城过,天天早上都去城楼上望,盼了快半个月,总算把你盼来了!”
其他将领跟着起哄,林峰也不恼,只是端着酒杯笑,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我接过她递来的酒杯,只抿了两口,身上还带着护送龙飞飞、接铃音公主的重任,不敢多喝。
“你们这样喝,若是夜里有动静,可怎么办?”我忍不住问。
“放心!”络腮胡将领拍着胸脯,酒气里带着坚定,“我们这些人,喝再多酒,耳朵也醒着!真有海盗或是不长眼的修士来捣乱,刀比脑子快,保管误不了事!”
酒局闹到月上中天才散,将领们东倒西歪地被侍从扶走,院子里只剩下我和林峰,还有站在不远处的“庆生”,他怕我有事,一直守着,没喝酒,眼神清明。
我回到房间,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总想着林峰白天讲港口时的模样,还有她眼底的那份坚定。
索性起身,摸黑往林峰的房间去,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她正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个酒坛,望着海面的方向,月光洒在她身上,像覆了层薄霜。
“睡不着?”她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我,递过酒坛,“再喝两口?”
我接过酒坛,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没之前那么烧了。
“我这一趟,除了送龙飞飞回海龙洲,还要接铃音公主来桑榆洲,和李春盛和亲。”我轻声说。
林峰握着酒坛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声音里带着几分平淡:“我知道。李春盛派人来送信时,提过一句。”
“你……有怨吗?”我问。
她沉默了片刻,望着海面的月光,声音轻得像风:“一开始是怨的。怨他为什么不能等,怨为什么偏偏是他要和亲,怨这日子为什么不能遂人心意。可后来在城楼上看码头的工匠们干活,看百姓们拿着刚换来的粮食笑,就不怨了。他是桑榆洲的洲主,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李春盛。我是望海城的守将,也不是只围着儿女情长转的女子。我们都有要守的东西,身不由己,大抵就是这样。”
我没说话,只是陪着她喝酒。她忽然又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回忆的柔软:“我和他从小就认识。我父亲以前是守禾安关的将领,六岁那年,他把我送到王城里,让我跟着周老先生读书。第一次见李春盛,是在王宫的花园里,他正偷偷摘桃花,被我抓了个正着,还哭着说要告诉我父王。后来熟了,我们总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偷摘王宫的果子,还偷偷约定,以后长大了,他要娶我,我要做他的将军,一起守着桑榆洲。”
她笑了,眼里却泛起了水光:“现在想想,那些都是孩子戏言。十二岁那年,我父亲在战场受伤,我就离开王城,去了军营。第一次上战场,我怕得手抖,刀都握不住,敌人的剑刺过来时,我脑子里想的不是死,是还没跟他兑现约定,就这么活下来了。后来打了一场又一场仗,见了太多生死,才知道有些约定,从一开始,就没机会兑现。”
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滴在酒坛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不擅长安慰人,只能握紧手里的酒坛,轻声说:“感情的事,太复杂,我不懂,但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林峰抹了抹眼泪,仰头喝了口酒,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坚定:“会的。我会守好望海城,守好桑榆洲,也会守好我自己。”
我站起身,知道再待下去也只是徒增伤感:“那我先回去了,明日还要赶路。”
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继续望着海面。
我走出院子,春风吹在身上,带着些微的暖意,不像冬末那样料峭。
在这样温和的春风里,我不知不觉想起了喻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淡淡的怅惘。
“落师父。”
“庆生”走过来,手里拿着件披风,轻轻披在我身上,“夜里凉,别冻着。”
他还是这样。
我将披风解下来递给他,告诉他我炼体有成,不需要这个。他像之前那样,安静地收好披风,跟着我一言不发,不远不近。
月光洒在石板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望海城的海面上传来几声船鸣,安静又安稳。忽然一种很大的惆怅几乎将我压垮,我感到巨大的无能为力。
或许这种感觉早就藏在了我心里,只不过借着春风和酒意宣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