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她轻咳一声,语气放缓了些,“往后不许再这般胡闹。你姐姐有了归宿,你也该学着稳重些,莫要总让人替你操心。”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毕竟……不是谁都能一直护着你。”
清语瑶没听出话里的深意,只当母亲是在念叨自己,连忙拍着小胸脯保证:“知道啦!以后我一定好好学《璃梦引》,等我厉害了,就能保护姐姐和逸尘哥哥,还有母亲!”
风卷着廊下的玉兰花落了几片,恰好落在清语瑶的发间。
女帝望着那抹洁白,喉间轻轻动了动,终究还是伸手拂去了她头上的花瓣。
“先进屋吧,让你姐姐先给姐夫疗伤吧。”
“好嘞!”
清语瑶脆生生应了声,便和几位仙娥一同上前,小心翼翼地帮着清念璃搀扶起逸尘,往密室方向走去。
女帝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他们拐进回廊,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芳华身旁的若云身上。
“小若云,给你安排个差事。”
“请陛下吩咐。”
“你即刻动身,去天华剑府通报君先生,再去炎煌谷告知姬谷主,就说他们的弟子、还有外甥,已被我召为帝婿,如今在仙宫一切安好。待他伤势痊愈,还请二位来仙宫一聚,共商后续事宜。”
“属下领命,这就启程!”说罢若云又向芳华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去。
芳华看着若云的背影,轻声道:“陛下这是打算为帝婿正名了?”
女帝望着远处天际流云,淡淡道:“他既入了仙宫的门,便是璃梦仙宫的人。君先生与姬谷主终究是他的长辈,于情于理都该知晓他的近况。””
她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意味深长,“何况,有些账,也该当着故人的面,理一理了。”
芳华垂眸应道:“陛下考虑周全,如此一来,既全了长辈的体面,也让帝婿在仙宫的身份更稳当些。”
女帝望着天际流云渐散,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芳华时,眼中的威严淡了几分,多了些寻常女子的柔软:“芳华,你我虽名为主仆,可自小一同在剑冢长大,早已情同姐妹。”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御带的玉扣,“说心里话,你觉得我这次……允了璃儿和逸尘,做得对吗?”
芳华闻言一怔,随即敛了敛神色,上前半步,声音里没了往日的恭敬,多了几分熟稔的恳切。
“芷姐姐。”
她刻意换了称呼,“逸尘那孩子,我看在眼里,满心满眼全是我们家璃儿,这样的孩子,心是热的,骨头是硬的,配得上璃儿的真心。”
她望向清念璃等人离去的回廊,嘴角噙着浅笑:“您没瞧见方才璃儿看他的眼神吗?这两年在仙宫,她可从没那样笑过。上一辈的事……”
芳华声音低了些,“帝君的选择,本就不该拖累到璃儿身上。孩子们的心,该让他们自己攥着才是。”
女帝静静听着,沉默许久,忽然轻笑出声,凤眸里漾开释然的涟漪:“你说得是。只是他那仙魔之子的身份,终究是块烫手的山芋,仙魔两界的老顽固们,怕是不会轻易容他。”
芳华正想接话,却见女帝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无妨。既是仙宫的帝婿,便没什么藏着掖着的道理。等他伤好,我会亲自昭告天下,璃梦仙宫,要纳仙魔之子逸尘为婿。”
“陛下!”
芳华惊得抬眼,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这……这未免太过冒险!一旦昭告,怕是会引来非议,甚至可能动摇仙宫在仙界的声望……”
女帝却笑得从容,抬手打断她的话,“声望若要靠牺牲孩子的幸福来维系,那这仙宫的权柄,不要也罢。”
她转头看向芳华,眼中闪着明亮的光,“何况,就如你说的,他是个好孩子,值得仙宫为他撑起这片天。”
风穿过廊下,卷起几片玉兰花瓣,落在女帝的凤袍上,这位看似坚硬的女帝,终究是把女儿的幸福,看得比什么都重。
姬家宗祠的檀香燃了一炉又一炉,案上的族谱被翻得边角发卷。
姬苍梧枯坐于太师椅上,鬓角的白发比往日又多了几分,眼下的青黑像晕开的墨,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
这两个月来,他几乎夜夜守在宗祠,指尖一遍遍抚过族谱上新添的“姬氏无双”四个字,又在“育一子轩辕”处反复摩挲,指腹的薄茧磨得纸页发毛。案上的清茗换了又换,从滚烫到冰凉,他一口未动;送来的膳食热了数次,终究是原封不动地撤了下去。
大长老端着新沏的茶进来时,见他又对着族谱出神,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家主,多少吃些吧。您这样熬着,身子骨会垮的。”
姬苍梧没抬头,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无碍。”
就在这时,宗祠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弟子压抑不住的呼喊:“大长老!家主!有要事禀报!”
大长老皱眉:“慌什么,没瞧见家主正在……”
话未说完,一个年轻弟子已经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脸上又是惊又是喜,脸颊涨得通红:“家主!大长老!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姬苍梧缓缓抬眼,眸子里没什么波澜,只淡淡扫了他一眼。
弟子被他看得一窒,连忙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却字字清晰地喊道:“女帝陛下昭告天下,说要纳仙魔之子逸尘为帝婿!那逸尘……那逸尘就是轩辕少爷啊!他还活着!轩辕少爷他还活着!”
“哗啦——”
姬苍梧猛地站起身,案上的族谱被带得滑落,他却浑然不觉。
殿内静得能听到檀香燃烧的噼啪声,他喉结动了动,半晌才挤出一句:“你说……轩辕还活着?”
“是!千真万确!”弟子连忙点头,“轩辕少爷在仙宫安好,女帝已认他做帝婿,整个仙界都传遍了!!”
姬苍梧僵在原地,眼眶倏地红了。
积压了两个月的悔恨、自责、还有那不敢宣之于口的念想,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他猛地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先是压抑的呜咽,渐渐变成了带着哭腔的笑,泪水从指缝里汹涌而出,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活着……他还活着……”
他反复念叨着,像是在确认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无双……我的女儿……你听到了吗?我的外孙……他好好的……”
大长老也怔在原地,老泪瞬间模糊了视线,手里的药碗“哐当”一声落在地上,药汁溅了满地,他却顾不上,只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姬苍梧:“家主!好事!是好事啊!”
姬苍梧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冲到案前,捡起掉落的族谱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望着殿外透进来的天光,脸上的泪还没干,嘴角却咧开一个又哭又笑的弧度,鬓边的白发在光线下,竟仿佛柔和了许多。
“备轿……”
他哑着嗓子说,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不,备最好的法器!立刻去仙宫!”
大长老连忙应声:“是!老奴这就去办!”
阳光穿过窗棂,落在他脸上,驱散了些许阴霾。
有些债不是一句“活着”就能抵消的,但至少这一次,他想朝着那道血脉,好好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