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组的调查并未因“黑鸦”的嫌疑被初步排除而停滞,但一种无形的沉闷气氛笼罩了下来。顾随云虽然恢复了每日出现在警局,与沈磐之间却仿佛隔着一层精心维持的薄冰。交流仅限于必要的工作对接,客气、疏远,带着公事公办的精确。
然而,那个隐匿在暗处的“艺术家”,显然没有兴趣体谅他们之间微妙的人际关系。他的“创作”欲望,如同不断滋生的霉菌,在城市的阴影里持续蔓延。
第三起案件,在一个暴雨如注、电闪雷鸣的夜晚,以一种更直接、更残酷、更精准的方式,击中了顾随云。
案发现场是城市边缘一个废弃多年的“曙光”老剧院。推开吱呀作响、漆皮剥落的大门,一股混合着灰尘、霉菌和某种陈旧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黑暗,最终聚焦在曾经承载着悲欢离合的舞台上。
舞台被布置成了一场诡异而宏大的“最终审判”。
原本猩红色的天鹅绒幕布被撕扯下大半,胡乱地堆叠在舞台两侧,像凝固的血块。舞台中央,原本该是主角站立的位置,摆放着一幅巨大的画作残骸——画布被人用利刃疯狂地划破,泼洒上大团大团暗红色的、疑似颜料的粘稠液体,几乎覆盖了原本的画面。然而,那残存的边角构图、那独特的色彩运用、那即使被如此摧残依然顽强透出的绝望气息……
顾随云跟在沈磐身后走上舞台,他的目光在接触到那幅破损画作的瞬间,就像被无形的针狠狠刺穿。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脚下的木板突然塌陷。
那是他当年被导师剽窃并据为己有的成名作——《墟》的原始草稿放大版!是他艺术生涯辉煌的起点,也是他噩梦开端的象征!是他内心深处最不愿触及、用层层洒脱和玩世不恭紧紧包裹起来的伤疤!
更令人发指的是,在那幅被“审判”的、残破的画布前,摆放着一个老旧的、电池驱动的录音机,里面正播放着一段经过扭曲处理、时而尖锐时而低沉、如同恶魔狞笑般的声响。而在录音机下面,压着一张崭新的卡片,上面依旧是打印的英文:
“The counterfeit shall be judged. Where is the original?”(赝品终将接受审判。而真品,你在哪里?)
这不是随机的模仿,这不是对抽象艺术主题的追随。这是针对他顾随云个人的、精准而恶毒的攻击!那个隐藏在暗处的“艺术家”,不仅了解艺术史,更深深地了解他顾随云最不堪、最疼痛的过去!他像一个幽灵,从记忆的深渊里爬出来,将血淋淋的伤口再次撕开,暴露在聚光灯下。
“呃……”一声压抑的、近乎呜咽的抽气从顾随云喉咙里溢出。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一个废弃的灯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不再看那舞台,不再看那幅画,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混乱、惊惧和一种被彻底扒光了的羞辱感。他踉跄着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下舞台的台阶,逃离了这个让他瞬间窒息、无处遁形的“审判庭”。
“顾随云!”沈磐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极度的异常,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扶住他的胳膊。
“别碰我!”顾随云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沈磐都感到意外。他回过头,红着眼睛嘶吼了一句,声音嘶哑破碎,像是被砂纸磨过,充满了防御性的尖锐和崩溃边缘的脆弱。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剧院外更深的雨幕和黑暗中。
沈磐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眉头紧紧锁死,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迅速安排手下技术人员对现场进行细致勘查,自己则快步跟了出去。他知道,这一次,案件的性质彻底改变了。它不再只是一桩关乎公众安全的连环罪案,更是一场直指顾随云灵魂的、不死不休的私人战争。那个“艺术家”,终于将矛头,精准地对准了他的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