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区没有真正的平静，只有暴风雨之间短暂，压抑的喘息。
而今天，连这喘息都被一种怪异，细碎的混乱所取代，“邪门……真他妈的邪门……”
疤脸汉子，别人都叫他“刀疤”，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在弥漫着古怪气氛的街道上。
昨晚赌场输得精光，今天一早又听说自己手底下两个还算得力的打手，一个断腿，一个吓得精神失常，嘴里只会念叨“鬼脸”和“自己杀自己”。
而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指向那个本该死在臭水沟里的小杂种……无铭
不，不可能是他，刀疤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一个饿得皮包骨的小鬼，能有这本事？”肯定是巧合，是意外，是哪个不长眼的对头在暗中搞鬼，借题发挥。
他需要稳定，需要重新确立权威。混乱是秩序的敌人，而在他管理的这条街上，他的拳头就是秩序。
他决定去找“秃鹫”，汇报一下这蹊跷的情况，顺便探探口风。与此同时，在秃鹫那间用废弃集装箱改造，散发着金属锈味和劣质烟草气息的“办公室”里。
秃鹫，一个精瘦和眼神像鹰隼一样的男人，正听着手下语无伦次地报告。
断腿的那个已经被扔去自生自灭，精神失常的那个则被捆在角落，时不时发出惊恐的尖叫，“……灯……音乐……还有墙上的鬼脸……刀……刀自己就……”手下脸色苍白，比划着，逻辑混乱。
秃鹫沉默地听着，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金属桌面。他不像刀疤那样只会用肌肉思考，能在十七区混成一个小头目，他靠的是狠辣，更是多疑和谨慎。
“巧合？”他不信，多个小概率事件集中爆发，背后必然有推手，“是隔壁“野狗帮”的新把戏？还是上面有人想动他？”
“那个小鬼呢？”秃鹫打断手下的叙述，声音沙哑。
“不……不见了，我们当时乱了，他就……就走了。”
“走了？”秃鹫眼神锐利起来，“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需要弄清楚，这到底是个诱饵，还是个……他不敢深想的某种未知因素。
而他们寻找的目标，此刻正坐在几个街区外的一处高耸垃圾山的顶端。
“无铭”我们或许该用他更本质的名号来称呼他，“混沌”晃荡着两条与这肮脏环境格格不入，变得干净甚至有些莹白的小腿，俯瞰着下方如同蚁穴般的街区。
他的眼睛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又像最无聊的观众，捕捉着由他随手投下的“小石子”激起的波澜。
他看到了刀疤的烦躁与强行镇定的愚蠢，看到了秃鹫的多疑与算计，看到了街道上因为清晨那场荒诞混乱而窃窃私语，眼神中带着不安与一丝隐秘兴奋的人们。
恐惧在滋生，猜忌在蔓延，原本稳固的基于暴力的脆弱平衡，正在出现细微的裂痕。
“反应模式……数据库更新中……”他低声自语，带着科研人员般的冷静，“个体‘刀疤’，倾向于外部归因，逻辑简单，情绪驱动。
个体‘秃鹫’，倾向于阴谋论，思维复杂，威胁感知敏锐……有趣。”
他觉得有点无聊了，仅仅是观察，还不够，他需要更多的“互动数据”。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条相对“干净”些的街道上，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由几个女人维持的简陋集市，售卖着一些手工制作的粗糙日用品和少量来路不明未过期的食物。
这是十七区少数几个不那么直接依靠暴力，而是依靠一点点微弱“秩序”和“信誉”维持的地方。
一个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坚定的年轻女人，正在自己的摊位前，小心地擦拭着几个手工雕刻的木头小人。
她叫艾米，是这个集市默认的“协调者”，因为她相对公正，也敢于对骚扰者说不。
混沌的嘴角，勾起一抹顽劣的弧度。
他轻轻吹了口气，仿佛要吹散垃圾山上的灰尘。
下方集市，艾米刚刚将最后一个木头小人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放好。
这是她花了几个晚上做的，希望能换到足够的信用点，给生病的朋友买点药。突然，一阵毫无来由的、方向诡异的怪风卷过集市。
摊位上轻巧的物品，彩色的碎布、廉价的饰品、木雕的小玩意儿，被吹得四处乱飞。女人们惊叫着，手忙脚乱地按住自己的商品。
风停得和来时一样突兀，艾米松了口气，连忙检查自己的摊位。
东西都在，除了……她脸色猛地一变，她摊位最显眼的位置，那个她刚刚擦拭过雕工最精细，描绘着传说中森林精灵的木雕，“不见了！”
几乎同时，隔壁摊位的胖女人发出了刺耳的尖叫：“我的项链，我新换的合成蛋白项链不见了！”混乱瞬间爆发
“是谁？谁偷了东西？”
“刚才风太大！肯定有人趁乱下手！”
“搜！搜身！一定是咱们中间出了贼！”
怀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人群中扫视，原本维持着表面和谐的集市，瞬间充满了火药味。
艾米心急如焚，她的木雕不值钱，但那是希望，胖女人的项链却是她攒了很久的积蓄。
一个平日里就有些流里流气的男人趁机起哄：“肯定是艾米，她离得最近！刚才风就是从她那边刮过来的！”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艾米身上。她百口莫辩，气得浑身发抖：“你胡说！”
争吵，推搡，眼看就要演变成斗殴，高处的垃圾山上，混沌托着腮，看得津津有味。
“看，多敏感……”他像是在对无形的观众解说，“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丢失’，就能轻易瓦解脆弱的信任，点燃积蓄的恶意。
资源的匮乏，放大了猜忌的效能……实验记录：“信任阈值，极低”
他注意到，秃鹫的一个手下，正混在人群外围，冷漠地观察着这一切。
显然，秃鹫的触角已经开始敏感地探寻任何不寻常的迹象。
混沌笑了笑，伸出手指，对着那个正在诬陷艾米的流气男人，轻轻一弹。
男人正唾沫横飞地指着艾米，突然感觉裤兜里一沉，好像多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掏出来的，赫然是胖女人那条失踪的合成蛋白项链！以及，艾米那个消失的精灵木雕！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男人手里那两件“赃物”上。
男人自己也懵了，脸色瞬间惨白：“不……不是我！它……它们自己跑我兜里的！”
但这解释在愤怒的人群面前，苍白无力，“揍他！”
“打断这贼的手！”
刚刚还在针对艾米的怒火，瞬间找到了新的、证据确凿的宣泄口。
人群一拥而上，拳脚如同雨点般落在那个倒霉的男人身上，惨叫和怒骂声响成一片。
艾米拿回了自己的木雕，紧紧攥在手里，惊魂未定，她看着眼前暴力的场面，眼神复杂，有庆幸，有后怕，还有一丝茫然。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集市边缘，秃鹫的手下眯起了眼睛，迅速转身离开，去向秃鹫报告这更加诡异的情况……失踪的物品，以不可能的方式，出现在了完全不相干的人身上。
垃圾山顶，混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指控，反转，暴力宣泄……剧本略显庸俗，但演员们的情绪足够饱满……”他评价道，仿佛刚看完一出三流戏剧。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这里的“数据”采集暂时够了，他需要换个场景，寻找新的“实验样本”。
他的目光，投向了十七区更深处，那被称作“锈蚀心脏”，真正的工业废墟和暴力温床。
人性的黑暗面就像埋藏在地下的矿脉，他刚刚只是随手刨开了最浅层的一点点泥土。
下面，还有更多、更“精彩”的东西，等着他去发掘，去……玩耍。
而与此同时，关于一个“邪门”、“带来厄运”的孤儿男孩的模糊流言，伴随着集市上那桩无法解释的失窃案，开始如同瘟疫般，在刀疤和秃鹫控制的区域悄然散播开来。
恐惧与猜忌的种子，已经播下。只等着在合适的“养料”下，茁壮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