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特训收官

寒山寺的钟声，隔着数百年的烟雨，似乎仍在赵昭明耳畔回荡。但那不是召唤，而是警示。玄嗔虚影那句“因果已动，大劫将至”如同冰锥，刺入他自省级锦标赛开赛以来就刻意深埋的忧虑之海。

他坐在决赛棋盘前，指尖冰凉。身上那件七彩变色衣，此刻在赛场明亮的灯光下，却只呈现出一种沉郁的、近乎灰暗的色调，仿佛也感应到了他内心的纷乱与沉重，失去了往日流转的光彩。

对面，是本次比赛最大的黑马，一位以计算精准、韧性极强著称的年轻大师蒋哲。但赵昭明感觉不到对手的压力，他的心神，正被另一盘更复杂、更凶险的棋局所牵扯——那是他与自己命运的对弈。

决赛前一晚，他再次梦到了明代的那个雨夜。东厂番子的狞笑、刀锋的冷光、泥泞中挣扎的逃亡……画面清晰得令人窒息。醒来时，冷汗浸透睡衣，心脏狂跳不止，太阳穴针扎似的疼，那是过度触及玉珏时空之秘的代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变色衣，触感冰凉，色彩依旧晦暗。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妻子林雪晴。她近来的加密通讯愈发频繁，即使在他最重要的决赛前夜，她也抱着手机在客厅低语良久。他出来倒水时，那骤然收声的尴尬和屏幕迅速熄灭的光，像一根细刺，扎在他信任的心防上。她解释说是在和兄长林震商量老家的事，笑容依旧温婉，可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慌乱，没能逃过如今已深谙“观其气息，知其缓急”的赵昭明的感知。那时，他瞥见自己睡衣外罩着的变色衣，竟隐隐泛着一丝不安的、躁动的赤红，旋即又隐没于灰暗之中。

家庭、疑虑、时空的劫难、职业生涯最重要的战役……万千杂念，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试图将他拖离这方寸棋盘。那件宝衣也仿佛失去了灵性，黯淡无光。

“省级锦标赛决赛，第一台，赵昭明，对，蒋哲。比赛开始！”裁判长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短暂拉回。

猜先，赵昭明执红先行。

起手，炮二平五。中炮开局，最具攻击性的选择，也是他最熟悉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古谱战法。他没有选择更稳健的飞相或起马，他需要进攻，需要用最炽烈的战斗，来焚尽内心的杂芜。随着这步棋落下，他衣襟袖口处，那沉郁的灰色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有一抹极淡的火色一闪而过。

蒋哲应以马８进７，屏风马，稳守待机。

布局阶段，两人落子如飞。赵昭明的子力徐徐出动，车占要津，马跃河口，阵型工整。但他的眉宇始终紧锁，陈放在赛前为他精心准备的几个布局飞刀，他一个也没用。他的思维无法凝聚在那精妙的“小陷阱”上，仿佛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棋手，在进行着机械的肌肉记忆。他身上的衣服，也始终维持着那种不起眼的、近乎背景板的灰蒙蒙色调。

蒋哲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手的异常。这位一路走来屡出古谱奇招、气势如虹的“明弈”，今日似乎心事重重，棋风虽正，却缺乏了往日的灵性与压迫感。他决定试探，车１平２，提前亮出直车，略带挑衅。

若在平日，赵昭明或会针锋相对，或会顺势设伏。但此刻，他只是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走了步马八进七，加强中心防御，略显保守。这一保守的选择，让他衣袍上的灰色似乎又加深了几分。

观众席上传来细微的骚动，一些资深棋迷和关注赵昭明的媒体记者感到不解。这不像他。

棋局在平淡中度过前十回合。蒋哲的布局无懈可击，甚至稍占空间优势。赵昭明的红棋，像是被一层无形的网罩住，舒展不开。那件变色衣，也如困兽般蛰伏，黯淡无光。

就在这沉闷的节奏中，赵昭明的目光无意间扫到了台下。教练席上，陈放正襟危坐，眼神沉静而充满信任。他没有因为弟子开局不佳而焦虑，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一瓶矿泉水拧紧，又松开，再拧紧——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味着：“静心，稳住，我信你。”

一瞬间，赵昭明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

他想起了寒山寺玄嗔的警示，但也想起了另一个雨夜，在现代医院的病床上醒来，陈放递过来的那杯温水。他想起了林雪晴可能存在的隐瞒，但也想起了无数个夜晚，两人灯下共同摆棋，她眼中纯粹的光彩和对棋道的痴迷。

“因果已动……”明代自己的危局是果，他此刻的抉择亦是因。

“大劫将至……”内心的疑惧是劫，眼前的棋局亦是渡劫之舟！

不能输！不仅仅为了冠军，为了“国家大师”的称号，更是为了对得起陈放的知遇之恩，为了厘清那团乱麻般的命运，他必须拥有一个足够强大、足够清晰的立场！而这一切，必须从赢下眼前这盘棋开始！

杂念，被一股陡然升起的、近乎悲壮的决心压了下去。他的眼神骤然聚焦，那股源自明末棋坛的血性与现代特训磨砺出的坚韧，完美融合。仿佛呼应着他心境的转变，那件沉寂已久的七彩变色衣，骤然焕发出光彩！色泽流转，最终定格为一种沉静而坚韧的深蓝色，如同暗夜中积蓄力量的深海。

棋局进入中盘。蒋哲凭借稍优的局面，开始主动求变，炮８进４，过河炮袭扰，意图挑起争端，将优势转化为胜势。

机会！

赵昭明敏锐地察觉到，这步看似积极的进炮，实则略微急躁，留下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空隙。计算树在他的脑中疯狂生长，古今棋谱的无数变例如流光般闪过。

他没有选择常规的应对，那一刻，福至心灵，《橘中秘》中的一个古老杀法图形与当前局面产生了奇妙的契合——《铁门栓》！

但这并非照搬古谱。现代布局理念告诉他，原始“铁门栓”的构成条件苛刻。而此刻，他洞察到，在蒋哲的现代屏风马体系下，通过一系列精准的强制性的“过门”手段，可以“人工搭建”出一个类似的、却更具隐蔽性的绝杀态势！

“啪！”

车二进三！

一着石破天惊的弃车砍炮！随着这步决绝的弃子，他深蓝色的衣袍上，猛地迸发出一道锐利无匹的金色流光，如同暗夜中劈出的闪电，瞬间吸引了全场目光！

全场哗然！蒋哲愣住了。在均势稍差的局面下，主动弃掉主力车？这简直是疯狂！

蒋哲长考了足足十五分钟，脸色变幻。吃车，则红有连续将军抽子的手段；不吃，则白白亏损一先。权衡再三，他只能车８进２，吃车。在他落子的刹那，赵昭明衣袍上的金色光芒大盛，几乎照亮了他沉静而专注的脸庞。

赵昭明眼神锐利如鹰，后续手段早已计算清晰。

炮八进七！

沉底炮将军！弃车后的连贯一击。衣袍上的金光流转，融入一抹炽热的红。

蒋哲士４进５。

车九平六！

红方左车迅速占据肋道，直指黑方将门。杀机骤现！色彩转为炽烈的朱红，战意沸腾！

直到此刻，一个隐约的“铁门栓”雏形，才在少数高段位棋手眼中浮现。他们屏住了呼吸。

蒋哲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急忙调动防线，将５平４，出将避杀。

但赵昭明的攻势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炮五平六！

平炮肋道，与车、底炮形成配合。这才是现代布局理念与古谱杀法的精髓结合！他衣衫上的朱红色彩越来越亮，仿佛有火焰在布料下流动。

蒋哲车２进１，试图提炮解围。

赵昭明车六进七！

点穴之笔！车塞象眼，彻底锁死黑将通往右侧的道路。朱红之中，道道坚不可摧的金属光泽开始浮现、交织。

将４进１。黑将被迫离位，败象已呈。

赵昭明最后一步兵七进一！

不是将军，却胜似将军。这是一步停着，也是最后一块拼图。铁门之栓，轰然落下！就在棋落盘上的瞬间，他全身的色彩骤然汇聚、凝结，化为一种厚重、冰冷、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灰白色，宛若一道浑然天成的巨大铁锁！

蒋哲凝视棋盘良久，面色苍白。他的老将已被无形的“铁门”彻底锁死，红方只需简单一跳马，便是绝杀无解。

他苦涩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推倒了自己的老将。

“我输了。精妙绝伦……‘铁门栓’，名不虚传。”

话音落下，赵昭明身上那铁锁般的灰白色才缓缓褪去，恢复成那件看似普通的七彩衣，只是光泽温润内敛，静静披在他身上。

寂静之后，是雷鸣般的掌声！整个赛场沸腾了！

赵昭明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将胸腔里所有的疑虑、沉重和压力都吐了出去。他站起身，向对手微微鞠躬，然后望向台下。

陈放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用力地鼓着掌，眼眶有些发红。

赢了。省级冠军。“国家大师”称号。

巨大的荣誉感瞬间涌来，冲刷着他的身心。他做到了！内心的激荡让他身上的宝衣也泛起了喜悦的、明亮的暖金色波纹。

颁奖仪式上，灯火辉煌。省棋协领导为他挂上金牌，颁发“国家大师”证书。鲜花，掌声，闪光灯，将他包围。他举起奖杯，衣衫上的色彩也随之变得流光溢彩，辉煌夺目。他的目光扫过台下，努力想在这荣耀的顶峰，寻找那个他最想分享的人。

他看到了。林雪晴站在台下的人群最前面，也在鼓掌，脸上洋溢着笑容。

然而，在看到她笑容的瞬间，赵昭明的心却微微沉了一下。那笑容，很美，却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灿烂，却不够真切。她的嘴角上扬着，眼神也望着他，但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一丝游离，甚至是一丝……勉强？

仿佛感应到了这细微的隔阂与不确定性，他辉煌的衣彩也稍稍黯淡了几分，边缘处泛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模糊晕彩。

是错觉吗？是因为自己赛前的疑虑而产生的错觉吗？还是这过度的闪光灯让人眼神失真？

赵昭明无法确定。

他只是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奖杯握得更紧了一些。

那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一个现实而坚硬的“铁门栓”，暂时锁住了赛场的胜利，也似乎……暂时锁住了他内心翻腾不息的海浪。然而，海浪之下，那关于家庭、关于信任、关于穿越时空的巨大谜团与危机，真的能被永远锁住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人生的棋局，远比这方寸之间的胜负，要复杂得多。那件能映照心境的七彩衣，此刻也仿佛陷入了困惑，色彩在明亮的辉煌与晦暗的疑虑之间，缓慢地、不安地流转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