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无法照亮所有的角落，就像光明永远无法涤荡所有的阴影。在一条被遗忘的老街深处，夹在一家早已歇业的钟表铺和一家散发着霉味的旧书店中间，有一家没有任何招牌的店铺。
它没有名字，没有宣传，橱窗玻璃灰蒙蒙的，从不擦拭，仿佛拒绝着绝大多数路人的目光。
但总有些人，在走投无路时，在欲望膨胀到极限时，或是灵魂被某种黑暗彻底浸透时，会“偶然”地或者“意外”地发现这里，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引，推开那扇看似沉重且深色的木门。
门轴转动，竟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门内与门外的破败截然不同，空间远比从外面看要大，仿佛置身于一个被拉长了维度的古老图书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陈旧羊皮纸的沉香、某种冷冽金属的锈味、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异域的药草甜香，”以及一种……更底层且难以名状的，如同宇宙真空般的“空无”感。
一排排高及天花板的深色木架上，陈列的物品光怪陆离。
左边一排，从老式的燧发枪到流线型、闪烁着幽蓝能量光泽的未来枪械，整齐排列。
旁边则堆放着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冷兵器，但仔细看去，剑刃上似乎凝固着永不干涸的血痕。
中间区域，水晶瓶中荡漾着色彩诡异的液体，有的如熔岩般翻滚，有的则静谧如极地冰渊。
密封的玉盒里，仿佛有活物在轻轻撞击。右边的架子更杂，或许是一卷描绘着禁忌知识的兽皮，或许是一枚能打开特定梦境之门的钥匙，或许是一颗仍在微弱跳动的属于某个强大生物的心脏。
这里，是“万界杂货铺”。
店铺的主人，自称为“零”，此刻正慵懒地靠在一张仿佛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柜台后面。
他看起来像是二十多岁，面容普通得没有任何记忆点，扔进人海瞬间便会消失。
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得不像人类，里面没有情绪，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混沌不断生灭的星璇，偶尔掠过一丝纯粹出于观察兴趣的微光。
他不是人类，是“混沌”这个概念的本体。开这家店，并非为了收集什么，或者达成什么目的。
对于永恒不朽的他而言，唯一能称之为“乐趣”的，就是观察。观察智慧生命在获得超越自身阶层的力量时，会绽放出怎样“精彩”的黑暗。
他提供种子，然后惬意地欣赏它们如何长成扭曲而艳丽的罪恶之花。
他不需要睡眠，不需要进食，时间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他只是在等待，等待那些被“筛选”好的客人上门。
“叮铃……”
一声清脆的铃响，并非来自门框，而是源自店铺本身的法则，宣告着有“资格”的客人到了。
进来的是一个男人，约莫四十岁，穿着一身昂贵，此刻显得有些皱巴巴的手工西装，头发梳理得还算整齐。
但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惶恐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他叫李明远，本市一家颇具规模的科技公司CEO，一天前，他还是风光无限的企业家，此刻却因为一份被竞争对手掌握的核心技术泄露证据，面临着身败名裂和锒铛入狱的绝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就像梦游一样，等他反应过来，已经站在了这个诡异而安静的店铺里。
“欢迎光临”零开口，声音平和，没有任何特色，却像直接响在李明远的脑海深处。
李明远打了个寒颤，强自镇定：“你……这里真的什么都能买到？”
零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近乎不存在的弧度，“理论上，是的。只要……你付得起代价。”他的目光扫过李明远，仿佛已经将他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你需要的，是让那份对你不利的‘证据’，以及掌握证据的人，彻底消失对吗？”
李明远瞳孔骤缩，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后背。他什么都没说，对方却洞悉了一切。“你……你怎么知道？”
“这不重要……”零轻轻摆手，像是拂去一粒尘埃，“让你竞争对手集团的首席安全官，连同他保管数据的秘密服务器机房，在一场‘意外’绝不引人怀疑的电气火灾中彻底蒸发。这个方案，你觉得如何？”
李明远呼吸急促起来，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能做到？真的能做到？你需要多少钱？我有很多钱！”
“钱？”零似乎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眼中混沌的星璇微微加速流转，“那是对我而言最无用的东西，我需要的……是你的‘记忆’。”
“记忆？”
“你人生中，最珍视的一段记忆。”零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平静，“比如，你女儿第一次清晰地叫你‘爸爸’时，你心中那份纯粹而无杂质的喜悦与感动，把它给我，交易立刻达成。”
李明远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女儿稚嫩的笑脸，那声软糯的“爸爸”，是他在这冰冷商界拼搏多年后，内心深处仅存的一片柔软净土。
“不……这不行……”他下意识地拒绝。
“当然，选择权在你。”零并不催促，只是用那双非人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你可以选择保留这份记忆，然后回去面对法庭、舆论甚至是破产，以及你女儿看着你被带上警车时，那失望和恐惧的眼神。
想想看，哪一样对你，对她伤害更大？”
零的话语像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李明远最脆弱的地方。他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
一边是虚无缥缈的情感记忆，一边是实实在在的身家性命和未来，人性的天平，在极致的压力下，开始剧烈倾斜。
挣扎、犹豫……最终，一种名为“自保”的黑暗占据了上风。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只剩下扭曲的决绝：“好！我给你！只要你能解决我的麻烦！”
“明智的选择。”零微笑着，伸出手指，隔空对着李明远的额头轻轻一点。
李明远浑身一颤，感觉仿佛有什么极其珍贵、温暖的东西被硬生生从脑海深处抽离。
那股支撑着他度过无数艰难时刻的暖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空虚。他依然记得女儿，记得发生过这件事，但那份伴随记忆而来的强烈情感，那份最初且纯粹的喜悦，彻底不见了，如同被橡皮擦抹去，只留下苍白的叙述。
与此同时，零的指尖，一缕极其微弱、带着暖金色光晕的雾气萦绕片刻，随即没入他的指尖，消失不见。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收下了一枚普通的硬币，“交易完成。”零淡淡地说，“你可以回去了，麻烦会在今晚午夜前解决。”
李明远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店铺，背影佝偻，仿佛苍老了十岁。
零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眼中那混沌的星璇再次缓缓转动。他“品尝”着刚刚收获的那份记忆情感，并非为了汲取力量，只是为了体验。
那纯粹的情感，落入他的混沌本质中，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便被同化、湮灭。
“用最珍贵的情感，交换肮脏的生存机会……”零低声自语，没有任何评判，只有一种纯粹观察者的兴味，“人类的抉择，总是如此……具有戏剧性。”
他喜欢这种交易，不仅仅是提供武器或者力量，更是直接拷问、交易人性本身。
看着他们在利益、欲望面前，如何亲手献上自己灵魂中闪光的部分，来换取在泥潭中继续打滚的资格。
这……比任何戏剧都精彩。
他微微闭上眼，神识似乎穿越了空间，落在了城市另一端某栋守卫森严的大厦机房。一场恰到好处的电路过载正在酝酿，足以融化一切，却不波及无辜。
一场“意外”即将上演。
而这一切，只是又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端。他的货架上，还有更多“商品”，在等待着下一位“有缘人”，来为这世间，增添更多的混乱与……“乐趣”。
零重新靠回黑曜石柜台后，身影仿佛融入了店铺深沉的阴影之中，继续等待着下一位被命运，或者说是被他散播出去的“可能性”引导至此的客人。永恒的戏剧，永不落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