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远事件的余波，在城市的暗网与特定圈层里，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那场被定性为“意外”的火灾，烧毁了一些至关重要的数据和一位安全专家的性命，但也同时烧掉了许多可能指向更高处的线索。
调查最终草草收场，李明远的公司稳住了股价，他本人则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眼神深处那片被剜去的空洞，只有偶尔在面对女儿茫然的亲昵时，才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刺痛，随即被更深的冷漠覆盖。
这一切，都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涟漪散尽后，水面似乎恢复了平静。
只有“万界杂货铺”的主人知道，那石子已然沉底，化为了河床淤泥的一部分，静待着下一次暗流的搅动。
店铺内，时间依旧粘稠而缓慢。零倚在柜台后，指尖把玩着一枚不断变幻形态的晶体，它时而像跳动的心脏，时而又散开如同一捧星尘。
他在“阅读”着这座城市，无数交织的欲望、恐惧和算计，如同纷杂的无线电波，而他的店铺，就是那个能接收并放大特定频率的接收器。
今天的客人，比预想中来得要快一些。
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股决绝，几乎是破釜沉舟的气势。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袖口有些磨损的旧夹克，但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得像鹰隼。
他的脸上刻着深刻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某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他叫陈锋，一名前调查记者……如今，这个身份已经名存实亡。
“我需要力量。”陈锋开门见山，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零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能让我扳倒‘巨山矿业’的力量。”
巨山矿业，本市的纳税巨头，也是盘踞在城郊，以污染环境、罔顾矿工性命而恶名昭著，却又始终无人能撼动的庞然大物。
陈锋曾因深入调查其违规排放和一起被掩盖的矿难真相，而遭到全方位的打压。
他所在的媒体迫于压力将他开除，他积累的证据在几次“意外”中损毁丢失，甚至他的未婚妻，也在承受了持续不断的骚扰和恐吓后，选择离开，并在离开前留下了一句：“陈锋，你斗不过他们的，别再把我也拖进地狱了。”
“地狱？”陈锋看着眼前这个诡异的店铺老板，心中冷笑。
真正的人间地狱，就在巨山矿业那高耸的烟囱和深不见底的矿坑之下。
零终于抬起眼皮，那双混沌的眼眸扫过陈锋，仿佛在瞬间读取了他所有的过往，他的愤怒、他的坚持，以及他那被现实碾碎的爱情。
“扳倒一个根系盘错的利益共同体？”零的声音依旧平淡，“这需要的不只是勇气和证据，更需要能撕裂他们重重保护网的‘力量’。你指的是哪一种？”
“任何能让他们罪行曝光，让该负责的人得到惩罚的力量！”陈锋的拳头握得发白，“我知道你这里不寻常，钱我没有，但我有的，你都可以拿走！”
“很有趣的报价……”零的指尖，那枚变幻的晶体定格成一把微缩且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天平，“你的‘公正之心’，如何？”
陈锋一愣：“…什么？”
“你之所以坚持到现在，除了愤怒，支撑你的，更多是内心那份对‘公正’、对‘真相’的执着信念，不是吗？”零缓缓说道，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你认为世界应该有一个清晰的善恶标准，作恶者必须受罚，蒙冤者必须昭雪。
这份信念，就是你灵魂的基石。把它给我……我可以给你足以颠覆‘巨山’的东西。”
陈锋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窜起，对方提出的代价，比他预想的任何金钱、器官甚至寿命都要诡异和……残忍，“抽走他的公正之心？那他还剩下什么？只剩下纯粹的仇恨吗？”
“没有这份信念，我如何还能坚持……”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
“哦，你会坚持的……”零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兴味，“仇恨本身，就是最强大的动力之一。而且，失去它，你或许能更‘高效’地达成目的。
毕竟，纯粹的正义总有掣肘，而纯粹的复仇……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诱惑的低语，如同毒蛇，钻入陈锋的耳中。他想起矿难家属绝望的眼泪，想起巨山负责人那嚣张而漠然的脸，想起未婚妻离开时那失望又恐惧的眼神。
坚持公正，他走到了绝路，“如果……如果换一种方式呢？”
内心的挣扎如同风暴，那份对公正的信仰，是他作为记者且作为一个人的核心标识。交出它，等同于杀死过去的自己。
“我……”陈锋的声音干涩，喉结滚动，“我需要付出多少？”
“全部……”零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你对此概念全部的情感投入和原则坚守，交易后，你依然知道什么是公正，但它对你而言，将只是一个冰冷的词汇，不再具有任何驱动力和温度。”
长时间的沉默，店铺里只有陈锋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形天平上黑色火焰静静燃烧的幻象。
最终，陈锋抬起头，眼中所有的挣扎和迷茫都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所取代。“好！我给你！把能摧毁他们的东西给我！”
零伸出手，动作与对待李明远时并无二致，只是指尖凝聚的光芒，不再是温暖的金色，而是一种锐利且近乎透明的白光。
“一点……”陈浑身剧震，仿佛灵魂深处某个坚固的支点被瞬间抽走。
一阵巨大的空虚感席卷了他，他依然记得自己为何而来，记得巨山的罪行，记得自己所受的屈辱，但那种源于“必须揭露真相和捍卫公正”的神圣使命感，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更加专注、也更加黑暗的意念——复仇。不惜一切代价，让那些家伙付出代价。
零感受着指尖那缕代表着“纯粹正义感”的能量没入体内，依旧如同石沉大海。他微微点头，“交易成立。”
他转身，从一个布满灰尘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式胶卷相机的东西，但镜头却幽深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真实之眼，它能记录下任何你想记录的影像和声音，无视物理阻隔，并能将记录的内容，直接投射到指定范围内所有电子屏幕之上，持续二十四小时。
使用方法，想着目标，按下快门即可。”
陈锋接过那冰冷的相机，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没有了公正之心的束缚，他脑海中瞬间涌现出无数种使用它的“高效”方案，“不仅仅是曝光罪行，或许……还可以用来做一些别的交易？”
看着他眼中闪烁且不再受道德约束的算计光芒，零知道，这笔交易，又成功了。
“一个失去了软肋的复仇者，能在这潭浑水里，搅起多大的风浪呢？”他很是期待。
陈锋没有道谢，紧紧攥着“真实之眼”，如同攥着复仇的火焰，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决绝而孤戾。
店铺重归寂静，零的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巨山矿业那奢华的办公楼。
“一场好戏，即将开场……”他很好奇，一个只剩下复仇本能的前记者，会如何使用这件“工具”，又会将这场混乱，引向何方。
而他的货架上，这样的“工具”，还数不胜数。
他轻轻摩挲着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缕“公正之心”的微弱触感。真是脆弱而又……美味的东西。
不知下一位客人，又会带来怎样的“代价”，祈求怎样的“恩赐”？
永恒的戏剧，幕布再次拉开了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