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玛丽精神病院的晨光,总是带着一股消毒水也掩盖不掉陈腐的倦怠感。它不是希望的开始,而是另一天循环往复的麻木。
用餐区里,一片勺碗碰撞和含糊不清的呓语构成的交响,洛言……这是病历卡上给他的名字,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口啜吸着寡淡的米粥。
他的动作斯文,甚至带着一种与他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优雅,眼神清澈得像初生的婴儿。
任谁看去,都是一个无害且甚至有些惹人怜惜的年轻患者……只有极少数时候,当无人注意的瞬间,那清澈的眼底会掠过一丝极淡,如同观察显微镜下细菌分裂般的兴味。
他的“娱乐”刚刚开始,早餐前在活动室那短暂的二十分钟里,他仅仅用了两句话。
他对总是怀疑妻子要毒死自己的老李说:“王护士今天换了她最讨厌的茉莉花香波,味道真冲,她只有见重要的人之前才会这么用心打扮。”
随后,他又“无意间”蹭到了因为儿子侵占房产而被送进来的赵阿姨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天真地感慨:“李伯伯刚才盯着王护士看了好久,眼神怪吓人……像要吃了她似的。”
两颗怀疑的种子,被轻描淡写地埋进了各自污浊的土壤里。
现在,洛言一边喝着粥,一边欣赏着这小小的“成果”
老李不再盯着他那碗“可能被下毒”的粥,而是用一双浑浊而警惕的眼睛,死死盯着正在分发药物的王护士,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而赵阿姨,则不时地用怨毒的眼神瞟向老李,仿佛他已经成了那个“勾结外人且图谋不轨”的儿子的化身。
空气里,一种无声的紧张在缓慢发酵,“都安静点!好好吃饭!”粗哑的嗓音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
护工张松,一个臂粗腰圆,总喜欢用力量和音量彰显权威的男人,皱着眉头巡视过来。
他停在老李面前,不耐地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老李头,又发什么疯?好好吃你的饭!”
若是平时,老李可能会畏惧地缩回去,但今天,他被洛言种下的猜忌和长久积压的被害妄想烧灼着神经,竟猛地抬起头,死死瞪着张松,嘶声道:“你们……你们都是一伙……都想害我!”
张松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一把夺过老李的碗,重重顿在桌上:“害你?谁他妈有空害你!给我安分点!”
米粥溅了出来,有几滴落在了旁边赵阿姨的袖子上,若是平时,赵阿姨或许不敢吭声。
但此刻,她被洛言的话语点燃了对“同谋”的怒火,又被这无妄之灾激起了怨气,突然就尖声叫了起来:“你冲他发火,弄脏我衣服干什么,你们这些杀千刀且都欺负我们老人家,跟我那没良心的儿子一样!”
场面瞬间失控,老李的咆哮,赵阿姨的哭骂,张松粗暴的呵斥,以及其他病人被引动的骚乱,交织成一曲刺耳的混乱乐章。
而始作俑者洛言,早已端着空碗,安静地退到了角落。
他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满足的弧度,像是一个欣赏完一出精彩戏剧的观众。
真有趣……仅仅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引导,人性中最猜忌、最怨毒、最暴戾的部分,就会自己挣脱束缚,疯狂滋长。
这座精神病院,哪里是关押疯子的地方,分明是人性最原始且最不加掩饰的展示场。而他,乐于为这永恒的展览,添上几笔更浓墨重彩的黑暗。
张松费了些力气,才在另一名护工的帮助下将老李压制住,准备带往隔离间。
经过洛言身边时,张松喘着粗气,烦躁地嘟囔了一句:“妈的,今天一个个都吃错药了!”
洛言抬起头,递给张松一个干净得近乎纯粹的微笑,轻声说:“张叔叔,辛苦了。”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奇异且安抚人心的力量。
张松愣了一下,看着洛言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心里的火气莫名消散了些,甚至还生出一点“至少还有懂事的孩子”的欣慰,粗声粗气地回了句:“嗯,你乖,去活动室吧。”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场让他精疲力尽的闹剧,正是源于眼前这个“乖巧”少年早餐前那两句轻飘飘的话。
洛言看着张松拖着老李离开的背影,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有些……无聊。
太容易了……就像摆弄提线木偶,线绳都腐朽不堪,轻轻一触,就自己断裂且挣扎。
他转身走向活动室,步伐轻缓,没关系,玩具有的是,“下一个,该轮到谁了呢?”
他记得那个总宣称自己能听见“神谕”的大学教授,或许可以让他“听”到一点更有趣的东西……
窗外的阳光似乎明亮了一些,落在洛言身上,却暖不透他那片沉寂的内里。
那里,缺失的记忆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因为这熟悉且播撒混乱的“游戏”,而满足地和无声地喟叹了一声。